呵,好家伙,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姑娘,手里头拿着喇叭,大声冲厂区叫嚷:“李卫东,你竟然不给我个说法,老娘就去派出所告你强奸。”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是疑惑的神色。
李卫东的爱人就是本厂职工啊,在厂办工作。
这个年轻姑娘又是个什么身份
林建明眉头紧锁,轻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没断干净”
陈副厂长耳朵尖,闻声立刻转头看他:“怎么回事”
不用等林建明回答,外头的人已经扯着嗓子将事情说的差不多了。
这姑娘是外省一家轮机厂招待所的服务员,李卫东去轮机厂讨债的时候,就住在招待所里。
这一来二去,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事,那就说不清楚了。
现在姑娘怀孕了,李卫东抬脚走人。
姑娘家里人哪里会答应,坚决要过来讨个说法。
陈副厂长又气又怒,指着窗户外头道:“就这种人,还能让他负责后面的讨债还不得夜夜做新郎,村村丈母娘”
林建明也眉头紧锁:“还是我没顾得上,要是我再多关注点,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陈副厂长冷笑:“你是他亲爹啊养孩子也不是这样养的。这么大的人了,有老婆有孩子,还能闹出这种丑事来。”
他默默看着厂长亲自出去,安抚闹事的女人。
真是不嫌丢人
他鼻孔里头喷出口气:“老林,我看你去红星厂的事情还是暂缓缓吧。”
出了这种丑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李卫东接手讨债工作。
林建明摇摇头:“不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边的事情就得赶紧接手。再怎么说,他也是厂长。”
倘若他前脚才千方百计地将林建明赶走,后脚因为李卫东出了事,他又低声下气地将林建明迎回头,他这个厂长的脸要往哪儿挂
陈副厂长刚想说,为着厂子正常运转,拉下脸又怎么样
旋即他又反应过来,倘若那人有这气度,也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千方百计地将林建明赶走。
谋划这件事,起码也得个把月吧。
也就是说,林建明收回外债没几笔的时候,那人就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了。
陈副厂长怒极反笑:“好,真好,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怎样收场。”
“老陈,别赌这个气。”林建明诚心实意地劝告老伙伴,“我倒是想保举个人,人事科的小张,张希。这小伙子人虽年纪不大,但做事沉稳的很。接触过的几个厂子,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后面讨债的事情由他来负责,应该不会出大乱子。”
陈副厂长心念电转,指着窗外还焦灼着不肯跟进办公室的女人道:“这个”
林建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劝过小李,让他注意分寸,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大概是听不进我这种老头子的话。”
陈副厂长也跟着叹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也该给他个教训了。”
不听话好啊,他要是太听话了,还真没机会立刻把他拉下马。
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必须得在任务交到他手上之前,狠狠叫他栽个跟头,没办法爬起来祸害。
那人手头是多没有人可用,居然连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也敢拿出来充数。
陈副厂长微笑:“看样子我们领导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讨债的事情了。也好,那我们当副手的就得给领导分忧,还是小张去处理这件事吧。”
林建明又跟陈副厂长闲聊了几句。
直到外面订好城下之盟,卷发姑娘同意跟着厂长去办公室商讨解决之道,厂子终于恢复暂时的平静,林建明才慢慢地步出钢铁厂。
他站在工厂门口,回头看了眼巨大的厂房。
钢铁厂的锅炉燃烧着,高大的烟囱往外头排放灰蒙蒙的烟。
整个工厂都笼罩在这片灰色之下。
林建明冲门卫处的老人点点头,迈开步子,缓慢而坚定地往外走。
回家之前,他先找个做公用电话,拨给妻子。
郑大夫今天上午没课,从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守在宿舍的电话机旁,等待丈夫的消息。
电话铃声一响,她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刁难你”
“没事,都是按惯例走流程而已。”林建明轻描淡写,“李卫东在外头的情人找上门了,厂里后面估计会让小张负责收国库券的事。”
郑大夫吓了一跳:“他这才出去多久啊都能找个小的”
林建明叹气:“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初严打的时候,要不是有人保着他,这小子也被拖去枪毙了。
郑大夫狠狠啐了口,咒骂厂长:“缺德冒烟了,将人家小徐一个好好的姑娘,介绍给这么个不是东西的。”
现在小三大着肚子闹上门,要小徐如何自处
林建明冷笑:“长痛不如短痛,这么个家伙,与其这样耗下去,她不如硬气点,离婚。以后再重新找个人过。”
否则钝刀子割肉,还不知道要折磨到什么时候。
搞不好,这辈子都耽误进去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两口子之间的问题,外人插不上嘴。
夫妻俩唏嘘几句之后,林建明嘱托妻子:“不慌,小张收到国库券之后,会直接交给周师傅。到时候周师傅会送到上海去。”
郑大夫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那个,咱们还继续不是说已经知道了吗”
林建明微笑:“组织上知道的是我们当钢铁厂收国库券抵债的事情,知道也不奇怪。”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墙里头的人还各怀心思。
林建明一早就防了一手,他清楚厂里人肯定好奇,他究竟将国库券卖给谁收回的钱。
所以李卫东知道周师傅的存在,其实是他开始就安排好的。
经过上次跑长途遇险差点儿没命的事情之后,周师傅现在基本上只跑江州附近的省市,刚好可以充当这个传递者的角色。
林建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迫不及待。”
他本以为起码他们要等自己收回千把万之后才会下手。
因为那个时候,即使后面的帐收不回头,厂里的基本运营还是能够勉强维持下去的。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省却了他还要在外头奔波着收国库券的时间跟精力,好让他腾出手来做更更重要的事。
林建明挂了电话,神情自若的走向公交车站。
等到23路公交车到达之后,他步伐沉稳地上了车。
离开钢铁厂后的第一站,他要去拜访王教授跟陆教授,亲自邀请他们进驻红星厂,开始卫生巾和尿不湿生产线的研究。
公交车经过钢铁厂子弟中学的时候,林建明看着车窗外的教学楼微笑。
这个时候不知道他的小女儿是坐在课堂上看着窗外的麻雀发呆,还是支着书本偷偷趴在课桌上打盹。
不管做什么,只要孩子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就好。
林建明轻轻地笑了,听着车厢里的报站声。
他怎么能够不继续倒卖国库券,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不创造一位资产雄厚的投资者,他又怎么能够明确厂子的所有权
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事他人生的前半辈子已经做得够多。
剩下的半生,他得为自己和家人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