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 一支笔,摆在林蕊前面。
何半仙手上捧着热气腾腾的烤山芋, 眯着眼睛“写, 能记得多少就写下来。”
阅后即焚, 啥也别说。
林蕊张张嘴巴, 简直快要哭了。
她不知道啊, 她哪儿知道事情发生的始末。
她能够想起胡伯伯的话, 她都觉得是冥冥中有老天爷在推她一把。
不然当时她那么小,连环画又那么好看,她怎么会注意到大人乏味无聊的谈话
“我不知道。”林蕊急得揪自己的头发, “我真的不知道。”
少女努力地回想,仿佛梦呓似的“天热了。”
上辈子, 林主席隔壁办公室里头有位小姐姐闲聊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当初她弟弟出生时, 她母亲被滞留在火车站。
“戒严了,都不让出去。好多兵,大家都热得吃不消。”
无苦插了句嘴“那就是夏天的事。”
林蕊迟疑“我不肯定。”
因为戒严有可能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
何半仙摆摆手,终于放下了烤山芋, 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这些, 你知道哪些”
林蕊毫不犹豫地划下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只在一个名字前迟疑“这个我上辈子真不知道。”
这辈子倒是动不动就能从新闻里头看到。
少女脑子猛地“嗡”了一声,突然间反应过来“难道”
按照他的身份,没理由历史书上查无此人。
少壮派,耄耋老人, 康熙爷的太子。
何半仙轻轻咳嗽了一声“行了,我大概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无苦眨巴两下眼睛,他没听懂。
何半仙直接将剩下的烤红薯塞进小和尚嘴里“出家人莫理俗事。”
大约是怕小和尚怼回头,他还自己强调了一句“我是在家人,我可不是和尚。”
无苦委委屈屈“我又没说什么。”
何半仙一拳打在棉花上,眉毛胡子简直要飞上天,谁家收了徒弟谁自己带去。
那老秃驴不要脸,就把个小兔崽子丢给他们。
他转过头又问林蕊“这上头还少哪些人的名字吗”
上辈子林蕊真的没有看新闻的习惯,她周围的同龄人对这些也鲜少关心。
少女想来想去,只在笔上添了三位大佬的名字,她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些。
何半仙问了他们的身份,点点头。
他沉吟了片刻,又拿沾着黑灰的手,在纸上点点“还有哪些你知道的,倒台的人的名字,都写下来,晓得原因的写一下,不晓得就空着。”
这个林蕊倒是熟悉一些。
没办法,作为一个在母亲办公桌边上长大的孩子,林主席日常工作当中有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反腐倡廉。
耳濡目染之下,她想不记得都难。
一张纸很快密密麻麻地被写完了,何半仙眼皮半耷拉着,好像在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半晌过后,他二话不说,拿起那张纸,直接擦了根火柴,烧成灰烬。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何半仙拍拍手,直接端起装着灰的盘子往外头走。
门一开,他刚好对着举起手要敲门的孙泽。
孙泽还以为来开门的人是卢定安,一个“老卢”刚出口,剩下的话又被他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何半仙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抓着的纸上,那纸张沾着油光,上面还留有蚕豆香。
显然看出来上面的文章有意思的人,不仅仅是林蕊一个。
孙泽回去写他的广播剧,一边写一边从包里头摸蚕豆。
广播剧没写两页纸,他的目光先落在纸包上。
他越读越觉得那文章写的有意思。好多想法跟他不谋而合。
有些他隐隐约约猜测的内容,人家就直接讲出来。
孙泽觉得非常有道理,现在的国家最不需要的就是混乱,所有的建设在混乱中都没有办法维系下去。
一旦发生混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座憋闷的房子开窗户固然重要,这个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有人借着想开窗户的人,那要捅破屋顶做试探的契机,搞小动作,直接夷平这栋房子,那就万万不可。
卢定安跟明星班这两盘子吃的从二楼上来。
看到孙泽,他愣了下,旋即笑起来“刚好我有话想找你说。”
孙泽也笑“那就巧了,我也有话找你讲。”
两人各将张纸掏出来,并排放在一块。
孙泽笑着摇头“老鲁就是老鲁啊,我就说这老头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
这两年老头子很不得志,在学校里头被排挤的厉害。
人人都觉得他的观点已经过时,是一位老古董,完全跟不上新潮流。
大一统思想早就落后啦,不利于经济发展。
天下之事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孙泽听过鲁教授的几堂课,却认为这个老头子很有意思。
明明是个教哲学的人,却比泥腿子还泥腿子。
张口闭口就是这么一个大的国家,这么多人口。到底才能怎样才能养活这么多人
当然,嘲笑他的人没有这些担忧。
在他们眼中,死个几亿人都不叫事,反正高贵如他们,总不该死的。
该死的都是低等劣等的人。
看看,脚踏实际去想问题的人,在这个时候总是被人瞧不起的。
卢定安也轻声叹气。
鲁教授势必已经想了很多办法去提醒自己的学生。
他看到了潜在的威胁,他看见了幕后那双手在有意的引导。
他希望被愤懑不满情绪支配的学生们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以及整个民族面临的困境。
可是人一旦被激烈的情绪左右了,想要冷静下来,又谈何容易。
最后老人做了什么,老人开了个馄饨摊子。
他的著作他的思想呢被当成废纸用来包蚕豆。
何半仙站起身,摸了把并不存在的美髯,目光审慎地在这几个人身上看来看去。
半晌,他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北方有乱,兵戎相见,血光之灾呀。”
林鑫下意识地就捂住了妹妹的耳朵,生怕又刺激到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