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东方之日(4)(2 / 2)

汉贵女 三春景 4769 字 27天前

这可能和孝算是统治基础的一部分有关,上层社会本来就是一个按照等级决定一切的世界。等级又得靠各种各样的规则维系,而孝也是规则的一部分呢。

此时天子病重,不管这些王子皇孙内心是不是因此真的悲痛不已,都要做出悲痛不已的样子吃饭休息悲痛不已的人会想到这些吗这就像是守孝之人需要披麻戴孝一样,本意就是为了表现悲痛之中人根本顾不上生活细节,于是不修边幅起来。

而后倒是被固定成了一套成了定式的礼仪。

简单来说,除开宫人,此时留在温室殿的,要么是自己姓刘,要么是天子的妻室。

但也有一个人例外,刘彻一下就看到了等在角落的陈嫣。说实在,在这种环境下她留下来,始终是有些尴尬的当然了,也不至于有人指出这个问题就是了。且不说太后和长公主,就算是天子天子现在是昏迷着呢,但难保不像上回一样醒来到时候因为这个秋后算账,其他人能怎么办

同时陈嫣自己也没有表现出不自在的样子或者说她表现的太自在了一点点。

相比起其他人的悲痛欲绝,她反而显得过于冷静了一些。可别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儿,看看留下的皇子公主里,可有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呢这个时候看起来还不是像死了爹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接近这个了。

只能说宫廷是一个很能锻炼人的地方,小孩子这里没有小孩子。

刘彻注视着这个最应该悲痛的从女弟,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然后再次看了一眼其他人,忽然真正体会到了一丝凉意,一丝属于皇帝的凉意。

登上那个位置,一切就不同了表面上处处为你好的人不见得是真为你好,有的时候正相反呢

此时真正为天子病危悲痛的人,在场的有几个

留下的不是后妃,就是皇子公主,应该说是天子的妻妾、血脉了,还有人比他们更亲但是即使是这些人,有地位的后妃基本上都有儿子,恐怕已经在筹谋着去儿子的封地当说一不二的王太后了。王子公主们倒是悲痛一些,但也难说是为了父亲的病危。

对于这些没有就藩的弟弟,还有没有嫁人的女弟,刘彻多多少少了解。弟弟们无非是惶恐未来天子的态度,虽然在皇家,有的时候当爹的也很靠不住,可相对于兄弟,那还是好很多的。封地虽然都安排好了,但谁又能肯定到了下一任天子手上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苛待兄弟的名声不好听,但天子掌握着主动权,有的是办法把膈应人的事儿做的体面又高效。

还有公主们只要不是下一任天子的亲姐妹,谁都知道做天子女儿和做天子妹妹有什么区别对于未来天子来说,这些公主们只要安排的过得去就行了,至于仔细考量那是不存在的

有这样的忧虑,这些人肯定会有悲痛的。

刘彻甚至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姐妹,她们看上去比谁都要悲伤,然而这是真的吗只要他不去逃避这个问题,其实是佷容易给出答案的。

刘彻很清楚,他的母亲何等的谨小慎微,本来么,若是不谨小慎微,凭母亲普通人家的出身也做不到如今一国之后的位置。只不过若是现实允许,谁又愿意谨小慎微地活着特么的,这日子难道不辛苦、不难过

相比之下,儿子荣登大宝,自己则顺利晋升太后。虽然背后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压着,但也就是一个太皇太后压着了而已而且自己儿子是皇帝,太皇太后难道会没事找事做,折腾自己吗

母亲不至于痛恨父亲,甚至诅咒父亲去死,但在这个时候,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结束的话,就松了口气的感觉。

至于他的亲姐妹们,想法应该也差不多。

过去的刘彻不必去想这些东西,但在今天,在冠礼行完之后,他下意识地用了天子的视角去审视一切。陡然之间发现,很多事情比他过去想的要更加复杂,也更加简单。

说复杂,是人心复杂。说简单,那是因为人心再复杂其实也是受切身利益在驱动。

当想明白这一点,很难不会觉得浑身冰凉为何天子是孤家寡人不只是君王多疑,以至于只能成为孤家寡人而是事实正是如此。处在那个位置之上,对于妻子、儿女来说,第一重身份从来不是丈夫、父亲而是一个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

保证自己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的人所以有了更好的选择的时候,抛弃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甚至扪心自问他内心又是个什么想法

而此时,陈嫣呆在不起眼的角落,看起来比谁都要冷静,只是呆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个凑数的因为身份等方面的原因,不得不留下来,但本身并没有什么意愿,甚至装模作样也不会

但刘彻不会以为

“阿嫣”

陈嫣反应迟钝地抬头看了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刘彻。然后嘴上打了两个磕绊,然后才低声道“彻表兄”

刘彻眨了眨眼,眼睛酸涩起来这不是他的心情,只是因为感受到阿嫣的心情,这才有的反应。

明明只是再细微不过的动作和神情,但刘彻很清楚地理解了陈嫣的担忧、悲伤种种情绪。相比起其他人的悲痛欲绝、痛哭流涕、哭哭闹闹,这种情绪仿佛是潮水,让人透不过气来

真正身处绝境的人是哭不出来、叫不出来的,这是刘彻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因为真的到了那个份上,人会忘记这些。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闻不到任何气味,喉咙被命运扼住,还要怎么发声

“不会有事的。”刘彻也跟着低声,不知道是说给陈嫣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陈嫣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彻说了什么她的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各种念头争相恐后地冒出来。耳道里好像有风不停在呼呼地吹,于是灵魂出窍现在的她,一半灵魂在身体里,另外一半则冒出了头盖骨,正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

也正是因为此,对于外界反应变得很迟钝。

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说的是什么,但就是要再想一想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操控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很困难。稍微走神一下,然后就过去了一小会儿,回过神来才能做出最简单的回答,但回答到一半就会忘记本来打算怎么说

“不会有事”陈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刘彻的话。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道“不会有事的,阿嫣你不要担心”

如果陈嫣现在处于正常情况,就会意识到和她说这样的话的刘彻有多么不正常不是说刘彻和她关系很差,以至于一点儿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关键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谁又有心情安慰谁更进一步地说,谁又有立场安慰谁

但陈嫣就是处于不正常的情况下,所以在呆立半晌之后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点头“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温室殿外殿和偏殿气氛都相当地压抑,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有这种气氛是理所当然的。陈嫣和刘彻经历了一场谁都说不清楚本意的对话,也沉默了下来。

现在,哭了半天大多数人也哭累了,只剩下零星的啜泣了。衬的更加沉默,也更加压抑。

打破这种沉默与压抑的是天将破晓之时内殿跑出来的宦官。

“陛下、陛下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