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而此时也是如此,不同的是自己长大了,看父母已经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仰起头,她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弟弟搀扶着妈妈坐进车里,妈妈一边抹泪,一边念着苦命的春雨啊,可怜的女儿。

爸爸皱着眉头,念叨着明明孩子健健康下来的人也推出来了,明明有说有笑的,为什么在护士打点滴的时候就出事,肯定是医院问题。

楼春望坐到驾驶座上,他不知道楼春雨这个透明人此时其实就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他说他去联系在日报社做记者的大伯,一定要做一篇报道。

她妈妈说不能让我女儿白死。

楼春雨看向窗外,发现自己在家人心中还是有价值的。

她想跟着家人回家,但是一转眼又回到了医院。

她的丈夫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双手抱头,衬衫更加凌乱,他一个袖子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袖子耷拉着。

楼春雨活着的时候其实已经决定不想搭理这个男人,但是现在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看他哭,看他拿出手机,登陆了另外一个微信号,那个微信号的头像是还是朝气蓬勃的大学时代的他,和另外一个同样朝气蓬勃的女孩子。

他点开唯一一个好友,那个人的头像是一片空白,他缓慢地翻着记录,仔细地品味着四年前的对话。

其实楼春雨看见他做这个事情已经很多很多次,多到数不清,多到她心里满满地都是不甘心。

后来,她心灰意冷,和他吵了一次又一次,她要的不多,想要得到该有的尊重,他觉得她脑子有病,他还不够尊重她吗,什么叫不尊重,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然后又扯到嫁妆聘礼那些陈年老事去了。

仲文林又点进那空白头像的朋友圈,那人的朋友圈从四年前就删地一干二净,他每每点进去看到的只有空白,而此时他看到了一张照片,日期是三天前,那人发的是一个学校的大门,那人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仲文林的呼吸慢了下来。

楼春雨很忙,她一会儿去看看她的家人,看他们商量怎么酝酿一次大新闻,在她看来没有了她的一家人才像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完全不能融入其中。

一会儿又去看看自己婚后的家,屋子还暂时保持着干净,却已经失去了往常的整洁,她的丈夫在房间里站站停停,又坐下,唉声叹气,这个时候,楼春雨听到了结婚这四年她都没有听到过的真心话。

原来她的老公不爱她,娶她只是因为她最适合结婚,她在那个时间点和他相亲,条件都好,性格也好,自己的爸妈对她满意到不行,催他去主动,他也觉得楼春雨是个适合结婚的女孩子,但是没想到她有个麻烦的家庭,而楼春雨的问题在于多少有点偏向自己的娘家,让他和他父母多少有点怨言。

仲文林像中了邪一样把藏在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想和楼春雨好好过日子的,但是他没办法,他对她没有爱。他多少次想对楼春雨说不要偏心娘家,不要对自己的父母有求必应,却说不出口,因为楼春雨用的是自己的钱,宁可自己少吃一口饭,也要把钱攒下来给弟弟,他无权干涉,只是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他没有对不起楼春雨,包括后面也不曾出轨,生二胎开始楼春雨就辞掉老师的工作,在家里带孩子,变得疑神疑鬼,一直怀疑他心里有人,为此跟他吵架。

而事实上他心里是有人,但是那个人从四年前说再见开始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在婚姻里面,他只是不那么爱她,但是,他问心无愧。

楼春雨去婆婆家看自己的儿子,看婆婆怎么宠孙子的,简直是比她父母宠楼春望更要命,根本就是舍不得放手。

看腻了这些,她就在医院里看她女儿,她的女儿睡着了,她的女儿醒了,她的女儿打了哈欠,她的女儿踢被子……

楼春雨出席了自己的葬礼,在自己的葬礼上,她见到了黑白照片上面带微笑的自己,结婚后她就没有拍过像样的照片,这张照片还是从她的相册里找出来的,那是她刚工作毕业那会儿的她,她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是一个半圆弧的坠子,是宋西子送她的生日礼物,后来她才知道这个项链很贵,是名牌。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宋西子给她的都是最好的,而知道的时候宋西子和她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张照片也是宋西子给她拍的,宋西子特地选了这张,因为这张照片上她笑的时候露出了半边酒窝。

她居然年轻过,真是不可思议。楼春雨自己一直都是三十岁的模样,她看过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怀孕而憔悴不堪的自己死气沉沉,满脸怨气和不甘心。

在葬礼的最后,宋西子也来了,她在照片前站了很久,久到楼春雨以为她会在这里变成一座雕像。

楼春雨站在宋西子的对面三步远的地方,可惜宋西子看不见。

宋西子低着头,脸藏在阴影中。

楼春雨想看清楚她的脸,所以半蹲着,抬头仰望她,一滴眼泪迎面而来,却从她的身体穿过,落在了地上。

宋西子在哭,她狠狠咬着下唇才哭声抑制住,只是喉咙不断抽动,她用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宋西子是所有人里面哭地压抑的,也是让楼春雨最不知所措的,楼春雨还有心情朝她挥手,说,“嗨,看见我了吗,我在这里,我现在变成了鬼,我以前说不相信有鬼这种事情,但是没想到被打脸了,你说的没错,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魂,我看看我能不能努力一下,保佑你。”

在宋西子的身后,她的家人,爱人,和认识的人早就闹成了一锅粥,这些人因她而来,却为了钱的事情吵了起来。

“活着真累啊。”楼春雨对宋西子说,“死了就很轻松。我现在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我之前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我活着就是为别人着想,以前为爸妈活着,为弟弟活着,好不容易出了社会,明明自己赚的钱够自己花,却还要顾忌着家里人,被他们控制着。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傻子。”

其实当时宋西子说楼春雨是傻x,但是楼春雨好歹是个老师,不可以带头说脏话。

“别哭好不好,明明当初是你说跟我说的是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怎么哭地那么难看。”楼春雨拍拍宋西子的肩膀,然而她根本触碰不到她,拍肩的动作只是虚晃几下。

“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好,你还穿高跟鞋了,真好看,西子,你越来越漂亮了,完全是一副我向往的社会成功人士的模样。哎,还好他们有眼光,选了这张照片,你没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根本不能和你站在一起。”

宋西子是她羡慕的社会女精英,而她算什么,一个黄脸婆罢了,而且还是一个失败的黄脸婆。

“别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当宋西子眼泪无声地滴落,楼春雨明明没有感觉,但是还是总觉得身体的哪里隐隐作疼。

宋西子临走前在楼春雨的手中放了一个纸袋子,她恢复了平静,只是嗓子沙哑,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她对仲文林说:“我之前答应给她的礼物,一直没来得及交给她,我希望这个小东西能跟着她走。”

仲文林答应了。

楼春雨在自己中骨灰中看到了一颗巨大的钻石,那么闪,那么亮。连仲文林都不敢相信,但是他还是默默地放进了骨灰盒里。

这么高的高温都没融化,那一定是真的,楼春雨想。

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