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长兄(2 / 2)

沈毅伸手拍沈汶的脑袋:“你把祖母和大妹她们吓坏了!”

我可不是孩子了!沈汶暗叹,但是今天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很让她满意了。沈汶再次说道:“大哥,记住,你做这些,要背着父亲,算是自己练兵,而且也要防别人的耳目。其中的缘由就更不能告诉父亲。”

沈毅皱眉说道:“你提的这些,就是没有你的噩梦,做了也是对沈家军有好处。”

沈汶再次按住沈毅的手臂,郑重地说:“父亲身边有皇帝和太子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边的眼睛里。如果他大张旗鼓地强兵练武,那边会怎么想会不会提前下手如果他们提前了,就不是我梦见的了,我的准备就没用了。而且,”沈汶停下,眼睛不错地锁住沈毅的眼睛:“我最后要做的,父亲不敢想,更不敢做。大哥,你敢吗”我要毁了太子。

方才的对话让沈毅完全理解了沈汶意思,他沉思了片刻,轻声说:“我敢。”

沈汶激动地拉住了沈毅的手,摇着说:“谢谢大哥,你不知道,我多怕你不信我,这些年,我好苦,只有婉娘……”

沈毅眼珠发黑:“你别说当街救苏婉娘也是你安排的”那时就利用我了

沈汶连连眨眼,抱了沈毅的胳膊摇啊摇,小声说:“我现在说话大哥都将信将疑,那时我才几岁,更没人信了!”

沈毅想了想,也是,皱眉道:“苏婉娘只是个丫鬟,这府里,你总得有几个帮手才好。”

沈汶低声说:“你不知道谁是眼线谁是内奸。我知道那个夏紫是眼线,母亲身边的钱耙部梢桑但是肯定还有别人。我怕祖母和母亲,包括大嫂,都不是能装假的人,会流露出来。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们。”

沈毅也摇头:“大妹妹也好不了哪里去。但是二弟却是可以的,三弟,人也很聪明。”

沈汶小声说:“二哥现在等着成婚,成婚后很快就会去边关,我想等他走时再对他说,让他过段轻松的日子。三哥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沈毅笑了:“你才多大”

沈汶却没有笑,严峻地看沈毅,说道:“我在梦里,已经过了一生。”外加一千年!

沈毅看着沈汶小大人的样子,想到这个妹妹这些年来心思如此重,他虽然还有怀疑,但沈汶提出的建议对于沈家军而言有益而无害,可见这个妹妹动了多少脑筋。一时心酸,摸着沈汶的脑袋说:“妹妹放心吧,我会去训练一支精兵的,如果妹妹不能来,就把要干的事情告诉我,我去完成。”

沈汶摇头说:“我知道地方,在北戎那边,别人不见得能找得到。”

沈毅讶然:沈汶从来没有远行过,怎么能知道边关以北的地方。

沈汶像是为了让他明白般说:“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怎么去边关。所以,大哥,训练好精兵,等着我吧。”那片土地,我曾徜徉过千百年。

看着沈汶与她幼稚的面容毫不相衬的深邃眼神,沈毅沉重地点头说:“妹妹,我等着你。”

沈汶伸出手:“大哥,我们击掌为誓,今天我们说的,不仅现在不能告诉别人,日后,就是事成了,也不能告诉父亲。除了那些会与我们合作的人,其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沈毅觉得沈汶过于思虑,但是也理解她的谨慎。即使沈汶说的都是梦,他们就是只在口头上谈论要背着父亲建立精兵甚至换掉太子,都算得上是不忠不孝了,更何况自己还真的会着手去做而沈汶看来也的确会有行动。

沈毅今年十九岁,这个年纪,多少还残留了些青少年人的反叛精神。而且,镇北侯常年不在家,他还没有建立起与父亲同心协力的默契。加上他这几年与三皇子是朋友,很同情他的境遇,相反,太子却一直刁难镇北侯府。几种原因凑到了一起,沈毅才会接受了沈汶大逆不道的建议。

他将手拍在沈汶的手上,说道:“好,我不会说的。”

沈汶忽然问道:“大哥,若是,在梦里,你的魂灵听说是我献出了父兄通敌的书信,你会信吗”

沈毅看着沈汶还带着幼时圆胖痕迹的脸,失笑道:“怎么会信妹妹是什么人一直温柔懦弱,对家人听无不从,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一看就是拙劣的伎俩,别说我不信,家里没人会信的。”

沈汶有些泪汪汪,可又有些失落。大哥现在说的,是这个从小哭哭啼啼粘着兄姊长大的自己,而不是前世那个与骨肉亲人格格不入,总是白眼看着侯府的自己。沈汶暗叹,也许有些答案,真的永远地失落在了逝去的时光里,就是一切重来,也无法寻到了。

沈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双肩塌下来,又笑着对沈毅说:“在人前,我还得是你软弱愚蠢的妹妹,大哥,千万别穿帮哦。”

沈毅却没有了任何轻松的感觉,似担起了无形的重担。

在其他人看来,沈汶去向沈毅践行,撒了娇,身为大哥的沈毅在临行前好好叮嘱这个妹妹要听话之类的,这也正是苏婉娘“无意”中说的。

沈汶当夜睡得非常好,她算是办成了极为重要的一件事,若是沈毅不信,她大概很快就得离家出走,自己亲自去找人了。她一想到那种情况就不寒而栗。现在将一部分责任卸到了沈毅身上,沈汶当然放松了。

沈毅却几乎一夜没有睡,他没有继续准备要带的兵甲器具,而是抓紧时间读了大半夜的兵书。当他轻手轻脚回到寝室,竟发现柳氏还坐在床边等着他。

沈毅坐到柳氏身边,拉了她的手,低声问:“你怎么不睡”

柳氏依过来,紧紧地贴着沈毅。沈毅想起沈汶说的梦,若是沈家军覆没,自己的妻和子都会惨死,这其实是符合常理的。他心中一痛,不由得搂住了柳氏的肩头,将柳氏紧贴在胸前。

当初他挑选这个女子,虽然是因喜欢她的细心和温柔,但里面也的确是有孝敬长辈的意思。自己早晚会如父亲一样常驻边关,有一个对长辈敬爱、性情温顺的妻子,与自己母亲的关系,该会比母亲与祖母处得更和睦。柳氏不像母亲那样生于武将之家,她知书达理,日后作为长媳,也该顺利地接过府中的事务。

可成婚后,柳氏对他日常照顾得非常周到。他每天练武回来,澡水齐备,换洗衣服都叠好放在一边,还有温热的汤水。夜里他读书时,手边有淡茶和小点。无论他何时入寝,柳氏都会等他。

平时柳氏对沈毅说话,常会脸红。沈毅还不止一次地捕捉到柳氏偷看向自己的爱慕眼神。他开始真心喜爱柳氏。

柳氏很快就怀孕了,知道消息后,还认真地来问沈毅是不是该给他找个通房。沈毅告诉她沈家世代武将,不倡女色。一滴精十滴血,为将者要洁身自好,不能被掏空了身子,否则日后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柳氏羞怯之余,对沈毅更是好,让沈毅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会对自己这么温柔体贴……

沈毅吹熄了灯,环抱着柳氏躺倒在床上,柳氏在沈毅怀中轻声哭了。沈毅知道柳氏这些天经常哭,也明白她心的苦楚,一时柔情……

沈毅朦胧睡去前在心中决定,哪怕沈汶的梦是无稽之谈,明后年的收成不是如沈汶所言,自己也会好好训练出一支精兵。沈家军决不能灭亡,自己绝不会让柳氏自尽儿子死于人手,无论谁都不能阻止自己护住心爱的人,即使对方贵为太子。

沈毅在五月底离开的京城。

他临走前一天,在练武场上将沈坚沈卓和沈湘叫到身边,看着几个短装的弟妹,一个个眼含亮光,正当青春,沈毅心中沉重。如果沈汶说的是真的,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沈毅更坚定了自己离经叛道的决心。

沈毅摆出大哥的范儿,说道:“我走后,你们要好好保护小妹妹,她是家里唯一不懂武艺的弱女子。”

沈坚点头说:“那是自然。”

沈毅又开口道:“我不去冬狩……”

沈卓抢着说:“我们还是会得个……”

沈毅打断道:“不,不必逞强,其实,若是不出头,就更好。”

沈坚和沈卓一愣,沈湘却急着说:“难道我们要让别人说镇北侯府后继无人吗”

沈毅一笑,看着沈湘说:“他们说了,就算是真的了吗”

沈卓说:“大哥,我明白了。我们沈家是征战沙场的武将,狩猎上得不得头功,算不上什么。”

沈毅微点了下头,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韬光隐晦,不要惹人注目。”

沈卓扑哧一笑:“大哥,你跟爹一样了。”

沈毅摇头道:“并不一样。”爹是想忍下去,可我不会忍。

在他们几个的不解中,沈毅也不多解释,接着说:“这府里,有个聪明的人,就是小妹身边的苏婉娘。她若是有什么建议,你们一定都要听着。”既然沈汶想继续装傻,肯定要通过苏婉娘来传递她的主意,这样能帮她一下吧。

沈坚沈卓还没说话,沈湘却很快就应了下来:“她是很聪明,上次在香叶寺不就是她发现问题的吗后来对着太子,她几次帮着妹妹说话,上次妹妹出了皇宫,也是她说赶快去请医生的。”

沈卓因为参与过苏婉娘安排的四皇子的事,也觉得苏婉娘很厉害,就说道:“好吧,我会听她的。”

沈毅看唯一没有表态的沈坚,沈坚在沈毅的目光下勉强道:“行,若是她说的有理。”

沈毅总结道:“我走后,你们有事要在亲人间商量,带眼识人,就是身边的人,也要小心。”他看了沈坚一眼,沈坚觉得很奇怪,但还是随着其他几个弟妹称诺。

他们正说着,有人说三皇子来见大公子,给他送行,沈毅刚练完武,忙让人先招待三皇子,自己去沐浴换衣,出来时下人说三皇子要去演武厅,沈坚和沈卓听说,陪着去了。

沈毅到了演武厅,那三个人正轮着试挂在墙上的各种长弓。三皇子指着被挂在大厅正中墙上的一把乌木弓说:“我上次来没拉开,这次我得再试试。”

沈坚给他拿下来,三皇子用带着扳指的拇指勾了弓弦,深吸气,用力一拉……没拉开。他一下泄了劲儿,把弓递给走过来的沈毅说:“你来拉,上次你拉开了。”

沈毅笑着说:“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行的,结果是来拉乌木弓的。”

三皇子叹气说:“这是老镇北侯的弓,外边人都传得神乎其神的,我总惦记着。既然你能拉开,我也该才对。”

沈毅带了些安慰的口吻说:“我也只能开一两次,然后胳膊就酸了。”他接过乌木弓,戴上扳指,也深吸了一口长气,胸腔鼓起,猛地一下,将弓拉圆,脸立时憋得通红,缓缓放了,脸色才恢复正常。三皇子一声赞叹,伸手要弓,沈毅递给他,笑着说:“我刚洗了澡,这下又出了一身汗。”

三皇子掂量着乌木长弓,啧啧摇头,说道:“老镇北侯肯定是神力了。”他把弓挂回墙上,没看沈毅,嘴里说:“你去边关,好好保重,但愿哪天,我能和你再一起出去骑马游玩。”

沈毅点头说:“多谢殿下……”

三皇子挥手:“说过多少次了……你不用这么叫我……”他有些意气消沉,抬头看看,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有些沮丧地说道:“我回去了,你真的……平平安安的吧!”

沈毅行礼,沈坚沈卓也同时行礼,三皇子离开了。

沈毅送走了三皇子,回来对沈坚和沈卓说:“我走后,你们还要和他做朋友,常一起出去玩玩。”

这可是与父亲的叮嘱完全相反的意思,过去,沈毅只是用行动表达自己的立场,现在竟然公然告诉两个弟弟,沈坚心中再次有种很怪异的感觉,看看沈卓,见他没表异议,自然再次应了。

沈毅当晚嘱咐了柳氏,平常多照顾沈汶。说侯府中的下人总是有豪门的骄傲,沈汶为人懦弱,如果柳家有好的丫鬟婆子,给沈汶介绍几个。柳氏此时就是沈毅让她去摘月亮,也会一口应下来。这件事自然马上放在了心上。

沈毅走的那天,在厅里向老夫人和杨氏磕头告辞。老夫人含泪对他说了要好好协助父亲的话之类的,没有起身。杨氏哭得厉害,沈毅起身离开时,她也站起来,一步步地跟着沈毅到了门口,被老夫人叫道:“别跟着出去,折了孩子的寿。”

杨氏只能倚着门框,一边哭一边一遍遍地说:“儿啊,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别生病,别伤着,有空回来看看娘……”其他人都不由得落泪。

几个弟妹跟着到了府门处一一行礼,沈毅看着沈汶,坚定地说:“妹妹放心吧。”沈汶含泪点头,说道:“我最佩服大哥,我信大哥。”

沈毅也点头,眼里没有眼泪,倒像是有团火苗。他急不可待地想奔赴边关,开始行动。

柳氏最后一个到了沈毅面前,哭得无法说话。沈毅比镇北侯大方,当众就把柳氏紧搂在怀,低声说:“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柳氏哽咽着点头,给沈毅整理衣襟,哭泣着说:“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你是我的命……”

沈毅说:“我明白。”

他最后抱了柳氏一下,果断地转身走出门去,身后跟着耿彪、齐从林和他以前的几个随从。在大门外,他们上马而去,马蹄声中,沈毅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