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候展开白凌子。
看过之后重重一拍桌子“养虎为患,毒妇!”
石梅眼神迅速一瞟。
白凌子上一行触目惊心的血书淑妃下毒,皇子皇孙死伤大半!
淑妃?
三皇子的母妃?
她不是打进冷宫了?
正是这个淑妃侮辱燕候的母亲。
淑妃的娘家沈家,以及沈家的姻亲故旧,被燕候报复,狼狈不堪,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然而,三皇子虽再三触及皇帝的底线,也只是被圈禁。
好吃好喝,只是不能出门游逛而已。
淑妃也在冷宫好好的活着。
后宫是燕候不能触及的地方。
他不是无法伸手。
而是不能。
他不能触及陛下的底线。
燕候若是把冷宫里的淑妃给弄死了。
大约燕候府的荣宠,也就到头了。
贾赦最后看见这一行字。
他不敢评价嘉和帝。
却是说道“沈家这回只怕要诛灭九族了。”
弄死一个皇子,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这里却是死伤无数。
嘉和帝明里暗里拢共有二十三个皇子。
圈禁了四个。
余下成年的皇子,还有十个。
孙子孙女也有十七八个。
若是家宴下毒,只怕真是死亡惨重。
燕候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镇定。
皇子皇孙死亡惨重,却没说陛下如何。
燕候心里,那些皇子就是皇子,跟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但是,皇帝却不只是皇帝。
那人在他眼里,除了是君也是爹。
虽然他曾经憎恨过。
如今却希望他好好的活着。
无论是为了燕候府的平安,还是朝廷社稷。
嘉和帝都要活着。
不然,朝廷落到居心叵测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燕候忽然看着石梅“伯母,事到如今,我们必须要拼一拼。
若是贼子弑君,灵前登基,我们这些人就没有半点希望了。”
灵前登基?
石梅却在研究白凌血书,忽然说道“登基的话,不会是一句话这么简单吧?
这消息只能证明皇子皇孙伤亡不少,并不是说死伤殆尽。
这说明,至少还有龙子凤孙活着。
再有,这里没提陛下,有两个可能。
第一,陛下没有危险。
第二,情况不明,他也不敢乱说。
只要陛下活着,乱臣贼子想要登基,就要得到陛下同意。
而在陛下禅位之前,陛下都是安全的。
再者,我虽然不懂朝廷礼制法度。
但是,登基为帝,不是一个人躲在金銮殿上,称孤道寡就成吧?“
燕候道“自然不是。
国有礼法,无论什么情况登记为帝,都必须祭祀告庙,祭祀天地,昭告天下。
最重要的是,还需要得到大臣的拥戴。”
石梅就道“这许多的程序,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与时间。
这个过程,就是燕候您查明真相的希望。”
燕候道“国公夫人之意是?”
石梅道“这个时候,若是陛下活着,说明贼王是想逼迫陛下禅位。
燕候就不必冲进宫廷。只需等待谋逆者上门谋求支持。
那时候,燕候就可以见机行事。
您若是想要拨乱反正,这个过程就是一个甄别的过程。
陛下御宇多年,心智如铁。
若是被人胁迫,必定不会屈服。
肯定会设法通知忠贞之士勤王。
您只要得到陛下暗示,就可以寻机反戈一击,救出陛下。
若是陛下的情况相反。
那证明宫中已经成了贼王的天下,您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您是聪明人,这个道理,我这个妇人都知道,您自然明白。”
这时候,燕候身边一个青衫子的书生说道“荣国公夫人所言极是。
如今局势不明,大人不如利用手里的权利,坚守九门。
陛下把九门交给您,原本就是让您坚守几门,不叫城外的援兵进城,也不让城内的贼子逃窜。
您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燕候道“等待?
贼子一旦登基,就是国之正统。
等下去岂不是就要臣服?
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今手握兵马,岂能坐视不管?”
青衣人道“并非让您不管,是要您等待时机而已。
明日皇宫若继续关闭,您救下的那些朝臣就有用了。
这些人都是六部大臣,精明睿智。
肯定会怀疑,会千方百计探查真相。
您就可居中联络这些重臣,商议对策。
届时您可以出示血书,只说是有人求救,您不知真假,请他们斟酌。
一旦确认,您就发兵勤王。
随便怎么做,您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无论什么污水都泼不到您身上。”
石梅在青衫人说话的当口起身,随意的走到大堂门口,假装张望皇宫。
贾赦以为母亲有话要说,也跟着出了大堂。
石梅见贾赦这么聪明知机,便道“你确定贾琏能够压的住冯唐?
部队交给贾琏,没问题吗?
你人窝在这里,也帮不到燕候什么,不如出去好好掌控军队,换贾琏跟着燕候,两下里通传消息。
等到燕候查明真相,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再鼎力相助,岂不是更好?”
贾赦略忖,颔首“母亲这话很是,我这就去跟燕候商议。”
石梅也不进去,就在门口等待。
贾赦说的话却是声声入耳。
贾赦说道“燕候,如今的情况,今晚估计不会有结果了。
我准备出城回军营。
琏儿毕竟没有领过兵,我怕他压不住冯唐。
再者,我若无旨进城,脱离军队,被人所趁,那就麻烦了。
毕竟,黑骑军距离皇城不过三十里,我得防御他们突袭皇城。”
燕候闻言,拍拍贾赦道“辛苦恩侯了,一路小心。”
石梅就在门口冲着燕候抱拳,随着贾赦走了。
青衫子这时说道“公爷,您可注意到,这个妇人走路没有丁点的声音。”
燕候笑道“出自功勋之家的千金,手里多有几手。
我母亲年轻,也是马上飞跃,如履平地。
这位荣国公夫人,你不知道她的往事,她曾经奔走几千里,押送粮草辎重去云贵前线。
她不仅武功了得,锤炼子孙也有一手,恩侯兄弟能有今日,全靠她捏沙成团。
她这个过国公夫人当之无愧!”
青衫子颔首“竟是这样,合该荣府富贵延绵!”
燕候也道“人说一个好媳妇福泽三代人,大概说的就是荣公夫人这样的女子吧!”
石梅并未回家,而是跟着贾赦到了城门。
贾赦以为石梅要出城。
石梅却道“你去换回贾琏,我跟这儿等着。”
贾赦颇为失望,说来说去,并非担心儿子,还是担心孙子。
石梅不理他,而是努努嘴“乘着天没亮,赶紧出城,难道想等着御史发现你的踪迹,参奏你结党营私,阴谋夺嫡,谋求非常荣宠?”
贾赦吓得惊恐四顾“母亲,您别吓唬儿子……”
石梅挥手“那就趁早走。”
石梅等了约莫三刻钟,贾琏终于出现了。
石梅终于安心。
她生怕月影就是贾琏的代号。
虽然知道嘉和帝应该不会死。
但是,石梅还是叮嘱贾琏“紧跟你岳父,可以保护他的安全,却不能为了他飞蛾扑火。
记住我的话。我得走了,不然,天亮前不回去,你娘该哭鼻子了。”
然后,贾琏却坚持要护送石梅。
石梅再三推辞,贾琏再三坚持。
石梅只得叹气“如今时间还早,我想去皇城周边刺探一二,你要跟着?”
贾琏就笑了“我就知道。”
然后,石梅就带着贾琏潜行去了皇城。
可是,皇城中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时候,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内外都守卫森严。
莫说进入,靠近一步就会被人射程刺猬。
贾琏却熟门熟路去了皇城北门神武门。
神武门位于皇城最后面。
这里一般只有嫔妃出行才会从此出行走。
侍卫处就设立在此处。
贾琏到达神武门外的时候,黑暗中忽响起了一阵阵蛐蛐声。
随即,夜幕下出现两个黑衣人。
这些人跟贾琏显然是一伙。
很快,这两人就在城墙上挂上了软梯。
贾琏狸猫一般爬上城墙。
石梅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贾琏在城墙上潜伏约莫一刻钟,方下来。
黑衣人收起软梯。
贾琏也不解释,拉着石梅就走。
等离开皇城一箭之地。
贾琏这才解释“这两人是父亲的心腹,之前孙儿其实不在城外,而是在这里监督。”
石梅就道“我就说你父亲有猫腻。月影是谁?”
贾琏一愣“月影?
孙儿真不知道呢。孙儿是奉父亲之命前来探听消息。“
“你们父子怎么传递消息?”
“孙儿跟父亲约定,皇帝死了,孙儿就回去通禀,孙儿没露面,说明皇帝没事儿。”
石梅讶异“你岳父不知道?”
贾琏道“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我是在城门口迎接父亲的时候,接受父亲的命令,前去了皇城探查。
然后又被父亲派人找回去了。”
这是瞒着燕候行事。
石梅气道“这个混账。你回吧。”
石梅也是想知道嘉和帝死没死。
既然没死,肯定就是太上皇。
到了荣宁街附近,石梅才问贾琏“你们父子为何要隐瞒燕候?”
贾琏道“也不是隐瞒,就是怕应了又查不出端倪,失信于人。
这才没说。
一旦查出什么情况,肯定禀报。”
石梅道“今晚的事情,你还是跟你岳父通禀吧,别说是你父亲安排,就说是你自己着急,担心陛下,擅自行事。
然后一无所获,故而……”
贾琏道“孙儿并非一无所获,孙儿已经知道,陛下并未受伤,皇子皇孙拢共死了八人。
所有皇子都中毒了,只是分了轻重而已。
陛下跟前的试菜小太监死了,陛下因此才没死。
也因此,再有部分成年皇子幸存,却也中了毒。
但是,贼人拦住不让医治,估计拖到明日,只怕又要死人。“
石梅道“可知道那几位皇子谋逆?”
贾琏道“淑妃与养心殿御膳房的大师傅合谋,给皇子的筷子下了毒。据说皇子吃饭虽然不出声,却喜欢吮吸筷子。小孩子尤甚,所以,这次皇孙死伤惨重。“
石梅道“侍卫处的侍卫都叛乱了?”
贾琏摇头“副统领反判了,忽然出手杀了正统领,控制了侍卫处。
多数人不过是一呼百应来帮腔,明儿他们败了,这些人自然一呼百应来反抗。
正是因为人员驳杂不堪,孙儿才听出了端倪。”
石梅道“到底是哪位皇子想谋反,可听出来了?“
贾琏道“三皇子。
淑妃得手之后,派人假传圣旨,把三皇子带进宫廷。
然后,忠顺王不知道如何也进宫了。
淑妃逼迫嘉和帝册封三皇子为太子,册封她为皇后,不然就要杀死嘉和帝,让三皇子直接继位。
忠顺王则是充当和事佬,极力劝说嘉和帝,希望嘉和帝和平解决这次的事件,禅位给三皇子,先保命再说。”
说句良心话,皇家内斗不沾染大臣,石梅心里十分爽快。
石梅失笑“说的忠顺王倒是成了忠臣了。
淑妃母子也是怂货,都把人子孙灭杀了,却又来说什么禅位。
陛下纵然是千年的乌龟,只怕也忍不下这口气。
他宁愿让猫狗上位,也不会让三皇子如愿。
淑妃母子简直是痴心妄想。一对蠢货!”
贾琏颔首“是啊,禅位是最为和平的传递,如今弄得鲜血淋淋,还谈什么禅位呢。”
石梅这说道“琏儿,我还是那句话,江山是水家的江山,无论谁坐朝廷,我们荣府都是臣子。
所以,不要陷得太深。
燕候是你岳父,这个时候,你应该跟在身,保护他的安全。
但是,针对朝廷的杀伐决断,切莫介入。水家的鲜血可不是好沾染,可记住了?”
贾琏躬身道“孙儿记下了,孙儿送祖母回去吧。”
石梅道“你去忙你的,你燮叔父会在荣宁街接应我,不碍事。”
贾琏这才告辞。
几个跳跃之间,窜进胡同里不见了。
石梅也选择偏僻胡同穿行,三刻钟就到了荣宁街。
贾燮正跟这儿伸着脖子张望。
一见石梅,贾燮差点哭了“伯母,侄儿都后悔死了,侄儿应该跟着您……”
石梅摆手“我去了城门口见琏儿,人多了反而不美。”
其实,贾燮追踪了,结果石梅与贾赦脚程太快。
贾燮的八步赶蝉还没入门。
故而,几个躲闪跳跃,石梅母子们已经不知道去向。
他也只好听从吩咐,回防荣宁街。
不过,经此一役。
贾燮对于贾赦母子已经佩服的五服投地,对于八步赶蝉的轻功也有了新的认识,决定重头练起,一定要变成跟贾赦一样的飞毛腿。
石梅回到荣府已经寅时初刻。几乎过去三个时辰。
贾政拉着石梅,差点哭了。
虽然没哭,声音已经有了哭腔“母亲,您终于回来了。”
石梅却道“安心,我好好的,你兄弟也好好的,你侄子也好好的……”
又往天上一戳“那一位也好好的。
只是,暂时不能出宫了。
不过,这是皇家的家务事,与咱们无关,咱们好好等着就是了。”
然后,石梅忽然发现贾政不对。
仔细观瞧,吃了一惊“这是被谁打了?”
贾政顿时惭愧之极,摆手不迭“儿子不碍,您安全就好了。”
石梅一看金大。
金大金山都背过脸。
很显然,贾政挨打不光彩,大家不好意思说。
石梅就想,难道是王氏跑出来了?
贾珠一看这尴尬的气氛,上前搀扶石梅“孙儿送祖母回去吧,姑姑与大伯母派人问了几次了。”
然后,石梅终于知道为何成了熊猫眼了。
却是石梅离开一个时辰之后,贾政就开始着急,时不时就要趴在墙头张望一回。
随着时间的推移,贾政越发着急上火。
结果,过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石梅始终没有踪影。
贾政急得要上房。
催促贾珠去找了贾燮贾斋五回。
后来贾燮回来了,母亲却不见了。
贾政顿时疯了一般,开了后角门,哧溜就冲出了,要跟贾燮拼命。
贾政的机遇实在不好。
他冲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百十人一波地痞流氓,妄图冲进荣宁街。
贾燮因为接到命令,不得伤害人命,故而有些缩手缩脚。
对方的人数是贾燮他们的几倍,天又黑,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一时照顾不周,贾政就挨了几下。
好在贾珠与金大金山出去救援,打退了那一波人。
饶是贾珠救援及时,他脸上也挨了好几拳。
成了如今乌青眼了。
贾政没有断胳膊断腿已经是万幸了。
贾政回来了,却是气愤愤的埋怨贾燮。
这个没用的玩意儿,竟然把母亲跟丢了。
不然,他也不会成了这个倒霉相。
金大觉得贾政太孩子气。
却不敢说。
还好,石梅回来。
不然,金大几个真是不知如何面对。
石梅有些哭笑不得。
贾政快四十的人了,还这样冲动幼稚。
不过,想着这傻孩子是为了自己出头,心里又熨帖了。
后悔当初没有逼着他练武。
不过,贾赦也没有学会。
贾政要学,估计很难。
石梅这里回了荣庆堂。
贾敏张氏姑嫂跟哪儿坐着,一个个也不说话,神情严肃的瞪着门口。
这边脚步声一起。
不待贾琮通禀,张氏贾敏就冲上来了。
张氏拉着石梅眼圈发红“母亲,母亲……”
贾敏却扁嘴就哭了“母亲,您好讨厌,我再也不理你了。”
也不搀扶石梅,自己个坐着生气,还扭着脸不看石梅。
张氏抽泣一下,说道“四妹妹急坏了,醒了把前门后门找一遍,才知道您出去了。
又不知道往那儿去找您,大家也不让她出去,就一直生闷气,您不要怪她。”
石梅拍拍张氏,挨着贾敏坐了,扳过贾敏的肩膀。
贾敏哭得一抽一抽“都不要管我啦……”
石梅在她脸上一羞羞“多大的人啦,都三十了,还撒娇……”
贾敏抹把眼泪,小声犟嘴“谁撒娇了,风迷了眼睛……“
石梅心里暖呼呼的,拍着贾敏笑道”知道了,我们敏儿是坚强的母亲,才不会哭呢,就是被风迷了眼睛。“
又笑说“我这一身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