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产妇的基本情况,包括她的年龄、职业、家族病史、怀孕生育历史以及既往手术史这些,对于判断她的身体状况以及后面情况变化指导治疗,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还有基本的体检不要落下,听心跳、数脉搏、量体温这些,虽然简单,但是必须的。”
余秋边拿着毛巾帮孕妇擦洗上半身的汗渍跟污垢,边口述孕妇病史“停经36周,不规则腹痛7小时。这个叫主诉,也就是她来找医生的直接原因。她九个月身上没来了,肚子痛了,知道可能快要生了,所以找大夫。主诉导致第一诊断,要简明扼要,一般不超过20个字。”
换了三盆水,孕妇身上终于干净了些,余秋也口述完病历。
她起身看了眼背对着孕妇的郝建国手上抓着的笔记本,点点头道“等回去以后,我给你写个病历标准格式纸,再教你们写大病历。”
郝建国脑袋里头现在只剩下大写的佩服“你怎么记得住啊!”
这么多项目,一条条的,她到底是怎么记下来的。
“无他,唯手熟尔。”余秋抿嘴一乐,“你见多了写多了,自然就记得了。”
她在科里负责临床带教,所有实习生的大病历都是她批阅,不熟悉才怪。她的导师老太太又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对基本功细节抠得相当严格。作为导师手把手带出来的现任大师姐,她还要负责帮师弟师妹们纠错,在这方面都快形成条件反射呢。
余秋想到导师,心下一阵黯然。
穿越到1972年这件事,她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接受了现实。大概是从医的时间久了,她已经习惯无论碰到多糟糕的问题,她都会强迫自己去面对。
她并不担心自己穿越消失后,家人会乱成一团。因为父母离异后各自重组家庭,谁都当她不存在。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也在她正式工作的第二年过世了。走的时候挺安详,是倒在她奋斗半生的麻将桌上。
唯一让余秋放不下的就是导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导师对她不说亲生女儿,半个闺女也不差了。
当初她博士毕业能留在省人医也是导师大力争取的结果,毕竟国产博士不值钱,本院培养的博士更加遭嫌弃。
这回她莫名穿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不知道导师老太太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余秋心下黯然,赶紧甩甩头,又摸方英的宮缩。、
孕妇喊了一声“大夫,我想小便。”
一股温热的水立刻浸湿了垫在她屁股底下的草纸跟床单,不是尿液,而是羊水。
随着这一破水,她的肚子立刻疼紧了,一阵接着一阵。
宝珍伸手查了下,有宮缩的时候,方英的宮颈口已经开了三个手指头。
余秋立刻打起精神,照这进展下去,只要宮缩维持住,说不定今晚就能生了。
她正打算跟孕妇的丈夫交代情况,船身猛的一个晃荡。
余秋猝不及防,直接坐到了地上。手撑到黏糊糊的船板时,她内心一阵绝望,完蛋了,今天她的裤子肯定超级难洗。
船一阵接着一阵摇摆,跟和方英比宮缩似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节奏。
渔民也顾不上妻子,赶紧跑去掌舵。
然而狂风巨浪根本没把这艘小渔船放在眼里,毫不留情地拼命震荡着船身。
“快走!船上的人赶紧上岸来。”远远的,河岸上传来呼喊声,夹杂在风雨声中听不真切。
赵二哥人就在船舱边,倒是看到了马灯闪烁的光。他也扯着嗓子喊“生孩子呢,走不了。”
“走不了也得走!”何东胜认出了赵二哥的声音,“水马上就下来了,到时候船翻了,大家伙儿都没命。”
他的母亲则跪倒在床边。
接生婆退也没地方退,只能嘴里头喊“莫要这样。说什么鸡蛋,大的小的,你们只能顾一个啊。再这么熬下去,两个都得死。”
帘子内外哭成一团。
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拽着帘子哭“不要砍妹妹脚,妹妹痛。”
刚会走路的小男孩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爸爸跟哥哥都哭了,也跟着嚎啕出声。
桂枝的丈夫下了决定,保大人。
产妇自己却不肯,她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脚。以后娃娃要怎么过日子?
她丈夫急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大宝跟小宝怎么办?”
桂枝的婆婆也跟着帮腔,抓着儿媳妇的手抹眼泪“桂枝啊,你听妈的话,这娃娃就是这个命,怪不了谁的。”
田雨吓得面如土色,她抓着小接生员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年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小姑娘“非要砍掉脚吗?”
那孩子肯定会淌好多血,会不会现在就死掉啊?
接生员面色惨白,嘴唇上下打哆嗦,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接生婆一叠声地叹气,催着人拿热水过来。
干这个行当的,就没有不希望母子平安的道理,可是饿老生能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
“慢着。”始终在边上沉默不语的余秋终于开了口,转头看接生婆,“奶奶,你能保证孩子活着生下来吗?”
接生婆连连摇头“这个打不了包票的。女人生娃娃本来就是走鬼门关,何况这个又是饿老生,不是好生。”
就连大人的命,她也只能说试试。
余秋伸手将自己的马尾辫盘起来,拿了肥皂在温水里头洗手。
她眼睛看着脸盆中自己的倒影,声音平板板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也不能保证母子平安。也许两条命都没有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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