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晚(1 / 2)

接生员是不脱产的,大队每年给一百五十斤稻子跟三十斤油菜籽的补贴, 养不活人。接生员闲时还得下田挣工分混饭吃。而且女人生孩子是最没定数, 运气好几个小时能接下来。运气不好,守上一夜合不了眼睛也是常事。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干这活。

不过宝珍家里头倒是支持她。

她有两个双胞胎哥哥, 父亲是六队的副队长, 母亲是妇女队长, 两位嫂嫂也是干活好把式,家人不让她下田挣工分, 就让她好好干接生员。

余秋听着有趣, 给她出主意,除了接生之外, 她们还应该做好全村妇女儿童的保健工作。

杨树湾地方不小,人口也多,九个生产队,加在一起足足近两千号人。

“咱们给所有妇女儿童都建立个健康档案, 定期给她们做最基本的体检还有预防接种工作。这样可以做到疾病早预防早发现早治疗。”

生孩子的人毕竟有限, 对山村而言, 即使现在还没有计划生育,每年能有三四十个孩子出生就已经够热闹的了。

其余的时间, 她们除了定期产检跟产后访视之外, 也不能闲着, 还是要好好做事的。

否则不仅对不起大队每年发给她们的米油,也对不住村民从牙齿缝里头省下来的辣炒泥鳅。

宝珍疑惑“咱们就管妇女儿童吗?余大夫,男的不用管?”

余秋下意识地用拳头堵住嘴。这就尴尬了, 妇产科干久了,本能反应就是男的跟自己没关系。

她清清嗓子“管,当然管,不过要一步步地来。”

宝珍高兴得很“太好了,东胜哥哥讲你们来了,咱们红星公社肯定会有个新样子。杨树湾的合作医疗社也能办起来。”

“背着人讲我什么呢?”

昨晚上抓蚂蟥的青年农民正带着一堆人挖水渠,防止再来暴雨淹了稻田。

见到小赤脚医生跟小接生员,他笑了起来,“生了没有?小姑娘还是小小子啊?”

“生了,男娃,东胜哥哥。”宝珍兴高采烈,“我们都觉得像卫红哥哥。”

何东胜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太好了,幸亏是个小子。要是姑娘像卫红,以后讲婆家就麻烦大了。”

埋头挖水渠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宝珍的母亲从裤子口袋里头摸出把枣子硬要塞到余秋手上“大夫你吃啊,我家宝珍肯吃苦嘞,你多点点她,有事喊她做,不要拉不下脸。”

那枣子微微泛黄,还带着捂出来的温热。

余秋抓在手上有些尴尬,连连推辞“您别客气,宝珍很聪明,是吃这碗饭的人。”

临床上查胎方位,除了依靠b超机之外,主要依靠的是助产人员的手来摸先露位置。尤其进入临产状态之后,基本上全靠手摸。产道打开没有,宮口开到什么程度了,更是不可能靠机器判断。

有的人上临床一年半载都摸不准,刚才宝珍接生秀华的时候却一摸一个准,可见手感不错。

这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

宝珍母亲立刻高兴起来“哎哎,还是要大夫你多教啊。”

她就这么个小女儿,自然希望姑娘不要在田里头打转。不管口号喊得多响亮,贫下中农依然希望能够洗干净脚上的泥巴,做个天天穿鞋的工人最体面。

要是女儿能够学到手艺,自己再想办法找找机会,不说上个中专什么的,只要能去公社卫生院上班,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余秋有点儿害怕热情过度的妇女,赶紧嘴里头敷衍着,往大沟的方向走。

她早上出门就是琢磨着要怎样用芦苇盖房子。她以前跟着导师去山东开会的时候,看过当地有老房子拿海草当屋顶。

宝珍在边上热情洋溢地帮着出主意“要不要在芦苇上加稻草啊?”

她家去年两个哥哥讨嫂嫂的时候新盖的瓦房,但现在村里头还有不少泥巴屋,都是拿稻草盖屋顶。

余秋也搞不清楚行不行,只能表示自己还要再问问人。

她俩刚回头,就听到水田传来“嗷嗷”的叫声。胡杨赤脚踩在田里头,被头牛拽着差点儿拖倒在地上。

宝珍花容失色,拉着余秋就往沟口躲。

牛虽然平素性情敦厚,可一旦发起狂来,真的会顶死人的。

水田跟田埂上的农民也齐齐变了色,都扯着嗓子喊“撒手,松开绳子。”

可惜胡杨惊惶过头,压根反应不过来,愣是被牛直直拽到了田边,摔倒在田埂上。

眼看着狂牛就要撒蹄狂奔,拖着胡杨跑的时候,它尖锐的牛角上多了套圈绳。

何东胜牵住了牛角,旁边几个精壮的农民赶紧围上去,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迅速牵着牛鼻子,将牛绑到了田头的歪脖子树上。

那牛还提着口气,撅起蹄子就要踢人,结果两条前腿也挨了五花大绑。

生产队负责养牛的社员赶紧过来,又是摸脖子,又是说好话,跟哄脾气的孩子一样,总算让发狂的牛慢慢放弃了挣扎。

余秋扶着趴在地上的胡杨起身,看他嘴巴都磕破了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是在大队当会计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胡杨一颗门牙都磕松了,吐出来的吐沫除了血水还有泥巴。

新会计十分委屈“杨老师去县里头看眼睛了。”

这些账目都得师傅带徒弟,手把手地教。

他在大队办公室待着没有其他事情做,就想帮师傅干活。于是跑到了杨会计家所在的八队,积极要求下田。反正他从大队拿补贴,不算工分的。

男知青下田,就没有不对牛感兴趣的。牛耕田那可是一级劳动力的活儿,庄稼好把式才能干得好这个呢。

老农看他跃跃欲试,就在边上指点着他右手扶犁,左手牵绳,吆喝着大水牛往前走。

“前头好好的,那一段都是我犁的呢。”胡杨委屈地指着身后的水田,“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它就发疯了。”

先前指导他耕田的农民心有余悸“算了吧,娃娃,安安心心当会计。这个就不是你们学生娃娃能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