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安慰(1 / 2)

“小秋

见信如晤。

昔我往矣, 白雪皑皑,今我来思,淫雨霏霏。岭南的冬天不飘雪,雨水倒是颇多。

比起杨树湾,这里的天气更加暖和。听说夏天的雨水也更加丰富。还没进5月就开始哗啦啦雨下个不停,刚成熟的油菜就泡在地里头直接发出芽来,收获的油菜籽还没有撒下去的菜种多。

我问老乡, 那他们一年到头怎么吃油?老乡告诉我,他们都是吃花生榨油。

那为什么还要种油菜?因为上面统一布置要种油菜, 油菜的产油量高。……”

田雨捏着信念了半页纸,心里头直嘀咕, 没看出来啊, 何队长不是说自己语文不行吗?张口就是诗化用的,浑然天成。

不过后面就不行啦, 人家写情书都好歹要写个花儿草儿什么的, 他直接就上油菜籽, 还专门只关心油菜的产量, 三句话就暴露了贫下中农的本质啦。

不是小田老师不要脸, 居然明目张胆私拆他人信件, 而是信封上就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小秋不看信的话, 就请小田老师代念。

这封信还是二丫带回来的呢,邮递员塞进给小秋,小秋压根视而不见, 倒是叫邮递员满头雾水。

亏得二丫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姑娘,她同邮递员叔叔到了谢,认认真真地将信捎回了头。

可惜拿了信也没用,信就放在桌子上,余秋趴着写书的时候,却看都不看一眼。

还是下了夜校第一节课回来的小田老师见状没办法,直接帮忙代念。及时按照她平常的作息习惯,给学生上完课之后她要接着听其他课的。只不过现在小秋都这样,即使小秋不认识自己,小田老师还是觉得自己应当多关心朋友。

要是单纯的情书,田雨就不操这个闲心啦。可何队长一去10多天,书信全无,电话也不响,小秋无知无觉,何大婶却是心急如焚啊。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信件,当然得拆了起码要安何大婶的心。

何母人坐在山洞里,竖着耳朵听儿子念了半天油菜经,忍不住叹气“这憨货,怎么光说这些?”

田雨还在念着信呢“其实他们本地传统东作物是马铃薯跟大白菜,产量高,而且也避免了雨季收获。”

小田老师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个我知道,当地的贫下中农也知道,大队一直跟上头反映公社还摁着人头种。还有他们春节就种水稻,寒潮一来,秧苗直接冻死,也是稻种都收不回头。”

胡奶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示意小田老师回归正题。

她跟何大婶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人,二丫还没上小学呢,小秋又是这样,队里头事情多,胡杨忙的恨不得天天住在大队部,余教授又在夜校里头给学生上课,秀秀还没有放学,现在这封信就只能指望田雨了。

小田老师赶紧收敛自己的直抒胸臆,专注于信件本身“李老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容易行路艰难,让我好好多看看祖国的河山。我准备从南到北,一路从祖国的最南边走到最北边,看看大好河山。”

何大婶忍不住喊出声“这孩子怎么能这样?马上都要过年了,他什么时候出去不好,非要这个时候跑。”

胡奶奶在边上安慰何大婶“孩子多出去走走没坏处。你看,他大爹本来就是安排他管县里头的工副业生产。这每一个公社的情况都不一样,总不能大家一窝蜂的都学咱们杨树湾吧。到时候自己打自己,就没人稀罕了。”

田雨也在一旁帮腔“没错,咱们多走两条路,到时候无论哪条路堵死了,终归还有别的出路。”

有了领袖亲口指示,她现在心里头可踏实了,主席让他们好好搞工副业呢。这是建设农村的重要措施。

二丫却是颇为惆怅的模样“东胜舅舅不回来过年了吗?要放放烟花的。”

她记得可清楚啦,东胜舅舅会给他们放烟花呢。好多烟花,特别好看,旁的大队都没有杨树湾的烟花多,对面石桥口的小孩可羡慕他们了。

何大婶哪里能被安慰到,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轻轻地叹了口气“怎么就让他跑来跑去呢?大冬天的也不叫人回家,把人丢到岭南那么荒远的地方。你们说我家东胜是不是叫流放了?”

那岭南,古时候不就是专门流放人的地方吗?听讲啊,毒蛇毒虫可多了。

再说了,别看着小秋的事情像是鸟的,可是主席那句让她就在杨树湾当赤脚大夫吧,总叫何大婶听得心里头直打鼓。

照这么来说,以后小秋是不是就不能上大学了啊。赤脚大夫可是农民,这辈子她都别想跳出农门了。

现在小秋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就是有怒气也不好发作。那他们会不会将这把火烧到东胜头上呢?上头的人总不会自己受这个气吧。

当母亲的人不得不多想,简直满腹愁肠。

田雨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立刻反对何婶婶的猜测“怎么会呢?现在是新中国又不是旧社会,根本就没有流放这个罪名。再说岭南气候温暖而且土地肥沃的很呢,是个好地方。”

她就有亲戚跟朋友在岭南插队,那儿才没有穷山恶水出刁民,那民风也很淳朴的,跟杨树湾一样都是革命老区,历史很清白。他们当年也帮着游击队打日本鬼子呢。

胡奶奶跟着叹气,喃喃自语“好地方是好地方,可为啥要东胜这个时候过去呢?”

田雨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开始猜测“该不会是让何队长去调查逃岗的事情吧?”

岭南那边离着香岗近,所以逃岗现象颇为严重,不仅外来的知青要逃,本地人更是逃跑。但凡哪家有人逃岗成功,周围人都要敲锣打鼓的庆祝。甚至有的村子大队书记带头,率领全村人逃岗。

原先被抓到了以后直接丢大牢,后来这种人越来越多了,牢房都不够装怎么办?只好办学习班,拉着人过去大会小会的劈斗。饶是如此,仍然刹不住这股风气。

奇怪的是,林飚□□集团被打倒之后,这种情况反而更加严重了。有人成群结队的逃岗,听说海上的尸体都飘了一层。

田雨怀疑之所以这种现象愈演愈烈,是因为政治宣传的缘故。以前当地没有通电,关于海那边的传说都是口口相传,影响辐射面积有限。

但是现在国家建设在发展,当地通电啦,有广播有喇叭。离得近,岭南的农村就很容易接收到香港那边的电台。那是一个跟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轻快又活泼,唱的歌都跟他们不一样。所以这些人就没能抵抗住诱惑,积极奔向资本主义的怀抱了。

唉,资本主义世界最善于伪装自己,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可不就蛊惑人心了嘛。格命立场不坚定的人就被他们拐走了。

长此以往肯定动摇军心,李老先生想来是意识到这件事了,保不齐就派何队长去当地调查情况。

何大婶可不关心什么逃不逃岗,岭南离他们杨树湾十万八千里呢,要是真像那些人一样游泳游过去估计从孙子游成爷爷都游不到。

她只忧心一件事“真要调查的话,主席手下有那么多人,随便派个干部过去不就行了吗?干嘛要让东胜去呀?他又不懂这些。”

“那可不一样。”田雨摇头,满脸认真,“干部搞调查都是走过场,还没进村,先搞得鸡飞狗跳,恨不得跟钦差大臣似的,要全大队的社员都丢下手上的事出去迎接,最好列队欢迎。”

就好像前头杨树湾偷偷摸摸搞小工厂一样,每回有下乡干部过来不也没发现过山洞里头的问题吗?那个时候主席还没发话呢,被抓到了肯定得去上学习班。

胡杨在外头敲门,一边敲一边问“在吗?”

原本趴在何大婶怀里头打盹的二丫立刻扬起嗓子,高兴地喊“小胡舅舅,二丫吃粽子。”

胡杨笑着推门进来,手里头捧着的干荷叶包裹的可不是粽子“厂里食堂多煮了些,我就买了点儿回来。刚好,可以省顿夜宵啦!”

说着他还笑了起来,故意逗二丫,“那我们今天就没有腊肉吃喽,光吃粽子。”

二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早上老太说好了要吃腊肉饭的。晚饭没吃,怎么夜宵也能没有呢?

胡杨笑得不行,直接剥了个腊肉粽子给小丫头“来,咱们吃腊肉饭。”

说着他又剥了个红枣馅儿的粽子递给余秋,“你也尝尝吧。”

余秋无动于衷,仍旧趴在桌子上写自己的东西,眼中像是没有胡杨的存在。刚才大家伙儿说得热火朝天,她也毫无反应。

还是二丫踩在凳子上认真地强调“吃粽子,肚子饿。”

她那双小手拼命地往上伸,非要送到余秋嘴边不可。

余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小孩,只能被动张开了嘴巴。

二丫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在旁边,香喷喷地吃起了自己的腊肉粽子。山洞里头其他大人暗自舒了口气,也各自剥粽子吃。

胡杨随口问田雨“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在外头听着挺热闹的呀。”

田雨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张脸都鼓成包子了“不要说,我们在讲李老先生找何队长调查逃岗的事情呢。”

说着,她拿手上的信件给胡杨看,“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何队长去岭南。”

胡杨抓着信,从头看了一遍何东胜的农业经,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假如是调查逃岗的话,那东胜哥写这封信回来难不成是为了提醒他们上头要动真格了,假如他们有亲戚朋友还蠢蠢欲动的话,赶紧提醒他们老实点儿?

田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他……他们不检查信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