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病(1 / 2)

冬天黑的早, 余秋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发灰了。等她再赶到工人医院, 外头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天上的星星只照亮了它自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是那种明晃晃的油炸香味。在油花只能飘在水面上瞧着好看的1975年, 这是过年特有的气味。

勤俭而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主妇们,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奢侈地拿出了积攒的油粮蛋肉,给全家人备下新年要吃的美食。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浓郁的人间烟火味可真迷人, 让她沉湎其中, 不管多辛苦都甘之如饴。

从公交车站到工人医院不过百来米远,余秋跑进大楼的时候,先前同她打过交道的穆教授的研究生看到她就笑“是来看试剂的吗?在那边, 回头过来找我啊。我妈给我烧了好吃的。”

余秋立刻高兴地应下, 匆匆忙忙朝神经科的方向走。

神经科的朱教授正在一边扒拉坨了的面条,一边翻看手上的资料。

听到余秋敲门, 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笑着招呼人“吃了没有?”

余秋挺老实的“没吃,没顾上。”

结果朱教授已经起身,完全没有招呼余秋吃饭的意思“那我们先去看看病人吧。”

余秋差点没被他噎死,太虚伪了,既然都没打算请她吃饭, 干嘛要问她呀?

朱教授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直接领着余秋去看病人。

说起来这病人也的确够惨的,农民,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农民,平常连话都少说,叫做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农民。

入冬的时候,他感冒咳嗽了,家里人与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后来病好像好了。反正家里头没怎么听,他咳嗽了。

后来儿子年前结婚,他与老伴忙里忙外的操持,结果婚礼结束当天晚上他不知道被冷风吹了还是喝多了酒,开始头痛呕吐。

同样的,他没有采取任何处理措施,准备等着自己好。

可惜这一回老天爷没有让他扛过去。他不仅没有好起来,新媳妇回门过后,儿子跟新媳妇从亲家回来,老头子非说看到媳妇拖了条长狐狸尾巴,叫狐狸精或者是黄皮子上了身。

他嚷嚷个不停,闹得家里头鸡飞狗跳,全大队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众人就瞧见老头头痛得满地打滚,嘴里头一个劲儿说胡话。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了他止痛片,他的情况似乎好点儿了,当天晚上也能躺在床上睡觉了。

结果第2天一早,他醒过来之后倒是不再说儿媳妇是狐狸精上身,而是讲自己不行了,说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然后偷偷摸摸一个人拿了条绳子,在自家茅房里头上吊自杀。

新媳妇一推茅房门,就看见老公公的舌头往外头掉,吓得新媳妇差点儿没疯了。

家里人一看这样不行啊,村里头的赤脚大夫也处理不了,让他们去大医院看。可这家人哪里还拿得出钱上城里头看病?结婚这件事情对农村人来讲就是烧钱的火坑,不积攒好几年的家业根本就讨不上媳妇。

幸亏朱教授的同事去参加巡回医疗,刚好撞上了这么个案例。

同事结合老头的病史跟临床表现,初步诊断是脑炎,给他上了阿昔洛韦治疗,可惜效果不佳,患者持续发烧并且癫痫大发作,差点儿当场就没了命。

眼看着老头儿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巡回医疗组又要结束工作回去了,朱教授的同事就跟老头儿的家属商量,他把人带回工人医院继续治疗,费用就算在他的阿昔洛韦课题组项目里头,可以免去绝大部分医药费。

老头儿的家人立刻同意了。因为临近年底,各个社队企业都在赶工,儿子媳妇在家挣工分,就由她老伴陪着人上省城看病来了。

可惜的是,老头收住工人医院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给予了持续的抗病毒治疗,但他仍然有癫痫发作,神志不清,精神障碍明显。

后来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

原本工人医院的专家们并没有考虑他是抗nda受体脑炎,因为他们先前接触的此病患者都是女性,育龄期妇女多见,并且合并畸胎瘤。就算初次就诊的时候没有发现畸胎瘤,后来医院再持续追踪复查,还是通过影像学诊断找到了畸胎瘤。而且他们发现,一旦切除畸胎瘤之后,患者情况会好转的十分迅速。

这位患者之所以被发现,还是因为朱教授手下有个研究生在参与抗体检测试剂研发工作。

她上临床帮忙的时候,刚好患者被抽取了脑积液送化验,这研究生就突发奇想,直接用该试剂进行了检测,结果呈现阳性。

她当时激动不已,立刻又抽取该患者的血液化验,血清检测结果也是阳性。

检验报告都如此肯定了,再结合病史跟临床表现,工人医院考虑这老头儿就是抗nda受体脑炎。

朱教授他们给患者试着上了丙种球蛋白冲击疗法,不过目前并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工人医院的神经科的专家们也有点儿发怵,因为他们对这种疾病的了解实在太少了。那些积累起来的病例,还不足以让他们对自己的诊断充满信心。

刚好余秋从灾区回来了,朱教授就请她过来帮忙瞧瞧。

余秋倒是觉得朱教授他们有些心急,这才用了三天丙种球蛋白,没有明显好转是正常现象。治病总需要过程的。

余秋去床边看了病人,现在病人倒是不闹腾了,就是木呆呆的,对外界没有反应,人跟他说话,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余秋帮他做了检查,又仔细看病历,患者做过腹部x光检查,没有发现畸胎瘤。

余秋从头看到尾,又开始追问“其他的检查呢?比方说肺部、乳腺还有结肠ca跟血幸丸生殖细胞瘤、甲状腺肿瘤以及神经母细胞瘤都有可能会并发脑炎。”

患者的妻子并不知道这些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晓得生病不是好事。这个大夫一来就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病,她心里头害怕。

余秋安慰了她一句“婶婶这个病跟其他病不一样,那个病伴随肿瘤反而是好事,因为把瘤子切掉以后,大爹会恢复更快,后面也不容易复发。”

朱教授苦笑“没查,我们对这个病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他们先前的调查是从畸胎瘤开始的,这还是他们诊断的第一例抗nda受体脑炎男性患者。

余秋微笑“以后就会好办了,有的事情来明确诊断,都是我们对这个病的认知就会越来越深。”

她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我们真能解救一半的精神病人呢。”

老头的妻子听到精神病三个字,立刻吓得不轻,一再强调“大夫,我老头不是精神病吧?不要抓我老头去精神病院啊。”

朱教授跟她再三保证,她才心惊胆战地推着老头去拍片子做b超。

排队拍x光片的人不少,朱教授先陪着老头去做b超。老太太有点儿不自在,不愿意余秋一个大姑娘看着她家老头脱裤子,余秋只好摸着鼻子在外头等。

刚好呼吸内科郑教授的研究生陶医生正陪着人过来拍x光片,瞧见余秋,他眼睛一亮“小秋你回来了啊?正好赶紧给我们帮忙看个病人。”

余秋茫然“怎么了?”

陶医生头痛得很,压低声音道“癌,目前我们考虑是癌。”

68岁的老年男性,有长期吸烟史,常年慢性支气管炎,近期因为咳嗽咳血痰入院。

原先门诊以为他是肺部感染,给予了抗感染治疗,但是患者情况并没有好转,而且后面还发起了高烧。

门诊医生看这样不行,赶紧将人收住入院。刚好省工人医院从杨树湾进了台ct机回来,陶医生给他做了一个胸部ct检查,结果显现左上肺占位,考虑癌症可能。

陶医生叹气,愁眉苦脸道“你说吧,这报不出来我们愁。这报出来了,我们更愁。”

ct机还是余秋提醒他们呼吸内科一定要配合影像科,一早打报告才争取下来的。就跟余秋说的一样,前头积压了好几年始终没个准话,现在上级部门终于官方发文要求大家积极发展了,那需求还不得跟井喷一样。迟了一步,什么东西都别想拿到了。

毕竟医院的经费也有限,好钢只能用在刀刃上,算是先到先得。

现在报告出来了,考虑是癌症。怎么办?首选治疗方案是手术。没错,基本上所有的癌症,只要是能够接触病灶的,首选治疗手段都是切掉病变的部位。

但是一来患者年纪不小了,68岁,也快古稀了,开刀风险不小。二来肺癌可不是小手术,开胸是件大事。三来有些尴尬,这个ct机目前工人医院用了没多久,其实他们大夫心里头还是在打鼓。

毕竟虽然现在国际上有ct机,但是应用并不太广泛,目前外国人好像是用来帮助诊断脑部疾病的。像他们这样做全身检查的,似乎独此一家。

陶医生撞见了余秋,自然要拉着人问问,听听她的建议。

余秋笑了起来“我的建议很简单,先别贸然进去手术,利用气管镜对肺内病灶进行活检,留取肺泡灌洗液进行病原学的相关检查,做个穿刺活检,明确病灶性质,可能效果更好。算了,陶哥,你带我去看一眼病人,我心里头好有点儿数。”

她近来疑难杂症见多了,实在担心这不是肺癌,而是其他诸如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之类的罕见疾病。那到时候开进去,就尴尬了。

毕竟感染病灶没有控制的话,就直接外科治疗,很可能会造成创面感染,搞不好感染灶还会扩散,到时候情况更糟糕。

陶医生毫无疑议,立刻点头应下。他巴不得有人过来帮忙多看看病人,人多力量大,人多气势足,这样他心里头还更有点儿底。

余秋过去同朱教授打了声招呼,这个患脑炎的老头儿还要做好几项检查。她跟着陶医生看完病人之后,直接回神经科病区等朱教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