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小院(8)(1 / 2)

在李实昉的记忆里,不, 应该说在古镇所有小孩的记忆里, 张玉凉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的无所不能不仅表现在成绩上, 而且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

上小学的时候就擅长算账, 左邻右舍做过生意的人没一个不找他清点过账目的, 只要是经过他手的数字,从未出错。

到了初中, 他的物理和化学学得很好,经常帮邻居们换灯泡、修水管, 也帮着同龄的小伙伴补习这两门科目。

不知为何, 与他同一届的孩子们似乎跟物理化学犯冲一样, 怎么学成绩都上不去, 连陈肖也不例外, 只有他次次考高分。平时凑到一起聊天时,他们总会针对这一点吐槽许久,还有人开玩笑, 说是跟他相处得太久,他把他们的物理化学天赋都吸走了。

一路顺风顺水地上了高中, 张玉凉开始在各种领域展现出他惊人的天赋,尤其是各类征文比赛, 简直就是他一个人的舞台,所向披靡,一等奖拿到手软。

不仅如此, 他还从初中时期普普通通的学霸晋升成高不可攀的学神。成绩常年占据年级第一不说,和其他中学联考时名次也永远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只要有他参加的竞赛,一等奖人选绝不做第二人想,让那些出身名校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们追赶到绝望。

可以说,张玉凉以一己之力将自己的学校提升了好几个等级,连省教育厅的领导都对他交口称赞,直说他是古镇之光。

李实昉比张玉凉小三岁,并未亲身经历过他最辉煌的时日,但该知道的一点不少,只是没有明确的感知,总觉得这些事离自己很远,也离那个对自己很好的玉儿哥哥很远。即使偶尔听到家人拿自己和张玉凉比较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却也不会特别排斥。

直到上了初三,他开始面临升学的压力,面临留下来还是考出去的选择,他才真切感受到张玉凉曾经的辉煌究竟有多辉煌。

记得那是两个月前,李实昉刚上初三的某个夜晚。下晚修回家,他惦记着一道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数学题,坐在客厅里闷头想得心烦意乱,在看不看答案间纠结。

恰好这时,张玉凉上门拜访,给李家送来张允做的炒年糕。无意中看到李实昉愁眉苦脸地缩在角落里,他上前询问,知道李实昉是因为一道题目解不开而困扰,于是三两下帮他解开困惑。

张玉凉不太喜欢说话,不过他会学习也会讲,给李实昉讲解的时候没费多大力气就让他听明白了,这让李实昉既感激又羡慕。

一大一小两人坐了片刻,聊了些关于学习的事,张玉凉见天色晚了,才起身告辞。

他走后,李实昉原本很高兴,却冷不丁听见父亲说了一句话“玉儿这孩子是咱们古镇的骄傲,性格也好,咱们实昉有他这么个哥哥,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向来很强,特别是像李实昉这样骄傲的人,根本听不得这种被贬低的话。虽然他不至于因此讨厌父亲,讨厌张玉凉,但他却决定,高中坚决不要在古镇上读。

不仅是因为他想离开这个小地方,也是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活在张玉凉的光芒下。

李实昉想变成一个优秀且独立的人,而不是别人一提起他,只能想到他是张玉凉的弟弟。

“我爸爸非常欣赏玉儿哥哥,总是拿他当标杆来督促我,要求我变成他那样的人。”李实昉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程澹的毛,“玉儿哥哥初中用什么教辅书、练习册,爸爸就给我买什么教辅书、练习册;玉儿哥哥初中参加过什么比赛,爸爸就要求我也参加,并且一定要拿奖。拿不到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也可以。”

“爸爸想要把我培养成第二个玉儿哥哥,却没想过我和玉儿哥哥是截然不同的人。我没有他那么聪明有天赋,我也不喜欢,甚至不擅长写文章。玉儿哥哥很好,但我不是他,也不可能成为他,我只想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李实昉说着,小声地叹了口气“这些话我只敢跟你讲,在爸爸面前,我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的。”

程澹喵了一声,安慰地蹭蹭他的膝盖。

李实昉笑了笑,脸色很快又沉了下来,小孩子赌气似的一撇嘴“说完玉儿哥哥,再说一下阿肖哥哥好了。和玉儿哥哥一样,阿肖哥哥也是个令人讨厌的学霸,但我不羡慕他的成绩,因为我有信心达到他那个层次,我羡慕的,是他的自由。”

陈肖的自由,与外物无关,更多的是在内心。

“阿肖哥哥的爸妈去世得早,所以他很少因此而悲伤,毕竟还没有培养出感情就已经失去。家里只剩一个奶奶,一只大狗,比起我家闹哄哄的一家人,他家不知道有多冷清。因为这样,我以前老觉得他可怜。”李实昉挠挠头,“后来才明白不是。”

陈肖打小就是孩子王,偏偏和李实昉不怎么熟悉,一直到李实昉上初中,两人都只维持着见面打招呼的疏远的关系。

他们真正熟悉起来,是在李实昉初二那年的暑假。

李实昉母亲替他报了钢琴特长班,每天上午都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到市里学习。为此,李实昉不得不五点半起床,六点出门,比平时上学还累。

某天早上,李实昉起晚了,错过了头两班去市里的公交,下一趟得等到半个小时后才能来。

李实昉害怕迟到,也怕迟到后会被老师批评,蹲在公交车站旁偷偷掉泪,陈肖却正巧在这时出现,骑着自行车,穿着蓝色运动服,笑嘻嘻地问他怎么回事。

“我、我等不到公交,钢琴课要迟到了”李实昉抽噎着说,心里暗暗担心会被嘲笑。

古镇上的孩子都知道陈肖长了一张爱损人的嘴,他也不例外。

“哦,是错过去市内的公交了吧”陈肖一语道破原因,却不像李实昉担心的那样嘲笑他,反而拍拍后座,对他说“上来,我送你去车站,那里有直达市里的大巴,就是车票有点贵。”

一听这话,李实昉立马擦干眼泪起身,坐到自行车后座。陈肖嘱咐他抱紧自己的腰,然后蹬着脚踏板风驰电掣赶往车站。

早晨的风很大,李实昉耳朵里满是他的衣服被吹动发出的“呼呼”声响。周围的景色飞掠而过,消失得分外急促,他的心却奇异地静了下来。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我有没有赶上钢琴课,也不记得钢琴课上学了什么,倒是阿肖哥哥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