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暴食(1 / 2)

直到被打趴在地上之前, 暴食心中都在疑惑为什么这些人类能够揍到他。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是一道证明题, 很多事都是没有解释的, 所以他现在在地上惨叫, 一张脸被压在一地玻璃渣上, 典雅精致的单片眼镜碎得一键还原都修复不起来。

无怪乎他惊讶——随便碰上一家人,恰好他们每一个都精于格斗, 而且还有能克制魔鬼的神圣器物的概率有多小?

尤其是那个最年长的男人,就是他最开始后退两步, 镇定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提出了一桶圣水……

什么人才会在冰箱里放一桶圣水???

如果……暴食咬牙切齿地想。

无论如何, 现在他在厨房里惨叫, 而那几个他以往吹口气就能杀死的人类正在围着他痛揍,每一拳都力劲十足。

拉妮娅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弟弟正在痛揍魔鬼,在被阿尔弗雷德送出厨房之后,她也意识到这只是把她放置到危险之外的借口——那个魔鬼的目标是她, 那么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不要被他发现。

所以犹豫了一下, 拉妮娅闭上嘴,没有再提出要返回厨房, 而是听话地跟在管家身后,被他送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她的监护人没有教过她任何一件事,但是生存就是最好的导师。作为弥斯特时, 拉妮娅擅长很多事情,而作为拉妮娅时, 她最擅长的事情只有一件。

——待在安全的地方。

世界上有太多地方并不那么安全,当每一天都要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冷枪和狙击、保护一个人会让自己受伤的概率成倍增长、弱小本身就是最大的过错时,你自然会清楚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在无比强大的同时也无比弱小,会无惧危险也会忍辱偷生,既是保护者也是被保护者,既想要活下去也渴望着死亡。

无论厨房里现在在发生什么,作为拉妮厄斯,拉妮娅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地呆在安全的地方,当个所有人希望里的花瓶,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和负担,尽量活下去,以及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微笑。

"稍后我会将晚餐送到这里。"阿尔弗雷德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拉妮娅乖乖点头,对着老管家微笑:"嗯。"

管家脚下生风地走了,拉妮娅孤零零坐在沙发里,看看四周七零八落的红色色块,摸摸似乎还带着点温度的沙发坐垫,小小地叹了口气,确认弥斯特已经在路上,便十分寂寞地转头跑去撸狗。

韦恩庄园养了很多动物,至少光拉妮娅知道的就有一头牛,两只狗,一只猫……这让小姑娘格外心动,很想揉揉他们油光水滑的皮毛。

可惜这些动物都属于达米安,而达米安不喜欢她碰他的狗——或者就只是不喜欢她,反正拉妮娅挺清楚,只好羡慕地听着猫猫狗狗们在达米安的抚摸下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每到这种时候,拉妮娅就特别想念随便自己埋肚子吸的迪克。

在被带走之前,迪克就已经是一只老狗了,平时不太喜欢动弹,只喜欢趴在她的脚边睡觉,在她低头去摸摸他的耳朵时抬起头,尾巴轻轻甩动,舔舔她的掌心。

他的毛皮黑得像是夜幕,却总是带着阳光的气息。

拉妮娅和猫有些微妙的合不来,不是不喜欢——没人能够抵挡一只又凶又警惕的野猫被你驯服、躺在你面前露出柔软的腹部、发出绵软的呼噜声的诱惑——只是如果把她和一只猫放在一间房间里,她只会和猫警惕地互相观察,然后躲着彼此。相比之下,拉妮娅还是更喜欢狗,至少狗狗不会因为你闯进他的领地而突然站起来跳走,只会蹲在那里等你去摸摸他的脑袋。

趁着达米安不在,拉妮娅看看趴在壁炉前的软垫里的两只狗,走到他们面前蹲下去,看着警觉地抬起头的狗狗们,踌躇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嘿,"她小声说,"你叫……提图斯是吗?还有ace?"

不知道为什么,拉妮娅总觉得提图斯在审视她……她感觉作为一只狗来说,他的眼神有点太犀利了。

……狗狗应该不会歧视邪恶生物吧?拉妮娅忐忑地想。

小姑娘有些紧张,不过还是没有收回手,她尽可能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有些坚持不住,手腕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在她的手落下去之前,提图斯微微低下头,轻轻用鼻子顶了顶拉妮娅的掌心,随后温顺地趴下去。

拉妮娅感觉掌心碰到了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

柔软的短毛从指缝间漏出来,轻轻滑过,蹭得她指缝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手指。

她松了口气,满足地揉了揉提图斯的毛,再揉揉一旁的ace,两只狗狗被她挨个撸毛,不一会都从软垫里站起来,围在拉妮娅身边,尾巴在柔软的地毯上擦来擦去。

细密的雨声敲打着树叶,玻璃上雨水肆意横流,仿佛水的枝蔓在黑暗中生长,壁炉里火光影影绰绰地跳动,在地毯上营造出一方小小的仙境。

在白噪音的影响下,拉妮娅开始有点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厨房里的动静还没结束,但黑雾之躯也越来越近,拉妮娅想想接下来应该没人类壳子什么事,犹豫地看看客厅门口,最终慢慢趴在地毯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用的软团子睡下去了,拉妮娅也开始全心全意拽着红头罩冲刺。

突然被拽着衣领冲刺时,杰森只来得及套上头罩,他已经不打算问原因了,只是抱怨了句:"你真的需要对你的盟友好一点——我们不能骑车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鸟类振翅的"哗啦"声响。

一对巨大的膜翼在弥斯特的身后张开,质感像是皮革,骨架上覆盖着细小的鳞片,锋利的骨刺生长在骨节处。那些说邪恶生物都无比丑陋的法师真应该看看这一幕——这不是鸟类的翅膀,当然也不是龙的,更像是蝙蝠,它们扇动起来像是阴影掠过,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轨迹,可奇妙的是,它们看起来居然十分具有美感。

"我有个问题,"杰森说,"你有石像鬼的血统吗?"

寄生在他身上的邪恶生物拎着他的后领,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触手般的黑雾缠绕着她的货物,确保他不会因为转向掉下去再把她一并扯下去,拉妮娅扇动膜翼,飞向韦恩庄园的方向。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拉妮娅现在已经能够离开红头罩一定距离,不远,大概一两百米。

出于隐瞒自己意图的目的,在离韦恩庄园还有一段距离时,拉妮娅停下来,把红头罩放在了一株……云杉的树梢。

红头罩挂在几十米高的半空中,全靠黑雾充当安全绳,很是茫然地和拉妮娅对视:"???"

"……你在这里待一下,我马上回来。"拉妮娅镇定地解释。

红头罩:"哦,是吗——挺好的。"

"……"拉妮娅听出了很多很多的嘲讽。

"你可以和触手玩一会,"她一板一眼地说,"来,你们认识一下,和红头罩打个招呼。"

她煞有介事地说着,几根纤细的触须也伸了出来,人性化地点了点,凑过去蹭蹭红头罩的手指,表示它们很乐意和他一块玩。

红头罩:"……你知道我是清楚它们都只是你的一部分的吧?你确定要我和它们玩?"

"……"拉妮娅,"有人告诉过你你闭上嘴可能会更让人喜欢一点吗?"

"那抱歉了,这就是我的风格。"红头罩毫无诚意地嗤笑了一声。

拉妮娅面无表情地说:"我还可以让它们玩你。"

红头罩:"………………"

在毫无下限这点上,小伯劳深得她的前任监护人的真传,自从对方跑路之后,放眼望去,她身边就找不出一个能打的,让小姑娘一度感慨无敌是多么寂寞。

与此同时,韦恩庄园里。

在承受了半天痛殴之后,被揍得奄奄一息的暴食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狼狈地撞破厨房的窗户,摔进窗外的花坛里。

他浑身在圣水的腐蚀下溃烂得看不出原色,蛆虫在伤口里蠕动,丝丝缕缕的黑雾从伤口逸散,飘散在空气里,硫磺的气息在花园里弥漫。

魔鬼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脸上摸了把,坏死的皮肤像是剥落的墙皮那样簌簌掉落,他扯住脸皮一角,随手将整张脸撕了下来,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赤红色面孔,金色的竖瞳射出充满恶意的光。

"这会是你们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他缓缓看过厨房里的每个人,阴冷地说,"人类,你们会知道你们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一只钩索猛地从玻璃窗破洞里弹射出来,三两下将暴食缠了个严实,随后是另一声玻璃碎裂声,男孩身手矫捷地跃出窗口,一脚踹在暴食的脸上,把他踹飞出去,自己轻巧地单手在地上一撑,一个空翻便稳稳落地。

"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蠢蛋。"看着对面的烟尘,达米安不屑地笑笑。

烟尘散去,地上只剩下了几圈钩索,没有看到暴食的影子。

达米安皱起眉,观察了会四周,收回目光,但没有放松警惕,指间夹着几枚罗宾镖:"父亲,他挣脱了圣水洗礼的钩索。"

"他可能还在这里,或者他已经回到地狱了,"提姆说,"我去洞里查看一下监控。"

"不,"布鲁斯说,"你去看着拉妮娅。"

暴食的目标很清晰,他对拉妮娅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在其他魔鬼找上门之前,他绝对不会甘心放弃唾手可得的美味。

提姆没有多少迟疑:"好的。"

"这么看她的确就是麻烦本身,"达米安不满地说,"我的待办事项上可没有这项。"

"我去吧。"迪克忽然说。

他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气,重复了一遍:"这件事交给我吧。"

迪克并不意外于达米安对此不热心,他本来就没兴趣掺和进多出个姐姐这件事里来,对拉妮娅视而不见都是出于对父亲的尊敬。想要改变罗宾的态度,首先要得到他的承认,而这件事并不那么容易办到,尤其是对于拉妮娅来说。

而让人想要苦笑的是,拉妮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这些天来,她做得很好。

这个小姑娘似乎有种动物般的直觉,即使他们没有人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她依旧精准地没有接近他们的底线哪怕一步。迪克觉得拉妮娅可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没有刻意察言观色——事实上她也做不到这点,没有委屈过自己,也没有因此感情受到伤害,让旁人都找不出为她不忿的理由,但她就是……做得很好。如果这是一场磨合期考试,那么她已经交出了最完美的答卷,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都打出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