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卷8、活着却已等于死了(2 / 2)

这些大的、整齐的还不算,那清单里还列着一些零碎儿:金镶米珠六颗、红宝石一块、戒指一个、金镶松石五块、米珠一颗、戒指一个;甚或还有碎金什一包……

婉兮不由抬眸,“这便是将祥贵人手里所有的金银器都给收了,连点儿零碎儿都不给留了?”

玉蕤点头,“不仅是零碎儿都不给留了,皇上更是下旨直接将这些金银器全都——熔化!”

婉兮都是一怔。

瞧皇上这收东西的架势,简直是给死人的方式是一样儿的。全都收干净了,还都给熔化了,这是叫祥贵人手里什么都不给留了。

同样是金银物品熔化,戴佳氏那好歹还是死后收回熔化,可是祥贵人这还活着呢……便连点儿渣儿都不给剩了。

可便是这些东西,还不是那清单里的全部。婉兮再往下看,都不由得烟眉轻笼。

“……接下来收回的还有祥贵人的穿戴。”

这些衣裳里,计有:绣五彩绿缎金龙有水金银肷衫一件、明黄缎灰鼠氅衣一件、石青缎绣六团夔龙有水灰鼠褂一件、绿纱绣金龙有水单衫一件等……从这些衣衫的规制,便已是将标明祥贵人位分的所有礼服、吉服都已收回了。

这还不足,那清单里甚至连“布头儿”都给列在其中了。

这些“布头儿”里包括有:绣小荷包的绣片三十一个、绣氅衣所用的眉子十一副,以及长二丈一尺的一块白生纱、长三丈二尺的一块杭细、长一丈一尺的一块杏黄缎等都已经不足一匹的,也全都一并收回。

这便是除了金银器之外,连穿的,甚或布料,也都不给留下了。

婉兮挑了挑眉,“你瞧,祥贵人的物品里,原本有她的位分都不该用的杏黄缎,就更遑论还有一件明黄缎的氅衣去了……终究是头一个从厄鲁特进宫来的,皇上对她已是特恩优待。偏她自己不知足,曾经降位过一次还不长记性,终究沦落到今日的境地去。”

“她自己想折福折寿去,谁能拦得住她呢?”玉蕤轻哼,“这大冬天儿的,皇上连衣裳、布料都不给留下。要是我啊,当真死的过儿了。”

婉兮轻叹一声儿,“照这个收东西的收法儿,皇上这都不仅仅是要给她降位,而是在皇上心中,已经将她当成个死人来看了。”

玉蕤点头,“便是皇上还没赐死,可是她在皇上心中,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婉兮将那清单放在炕几上,心下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便是亲眼看着皇上对后宫里的种种,却说实在的,还没见过皇上下如此狠心的。

——这世上最重的刑罚不是死刑,而是生不如死啊。

偏嫔妃自戕还是重罪,剥夺了这个人的所有之后,就不叫她死;而她为了避免连累母家,便也只能在无边的苦海里,生生熬着,连死都不敢。

皇上这是,连一死解脱苦海的权利,都不给这人去了。

玉蕤上前握住婉兮的手,“皇上这回当真是恨极了这祥贵人去,这恨有多浓烈,便是对咱们十五阿哥的心疼有多强烈……姐可松一口气,放下心吧。”

婉兮点头,“所幸圆子这回并无大碍。那未来的时光,便看着这个人是如何生不如死,一日一日苦熬下去的吧。”

祥贵人宫里,既是来传圣旨,便连颖妃、武常在等一众嫔妃都跟着出来一并跪迎。

当着颖妃和武常在的面儿,祥贵人听罢旨意,早已是瘫倒在地。

毛团儿冷笑一声,传旨完后就带着敬事房的人直奔祥贵人的寝殿,带着底档来收东西。那架势,就跟给罪臣抄家,其实是一模一样儿的。

祥贵人一把抓住那拉氏的手臂,哀声痛哭,“皇后娘娘,您快替妾身拦住他们啊!求皇后娘娘眷顾,皇后娘娘不是都答应妾身了么……皇上怎么会如此对妾身,怎么会如此啊!”

那拉氏也被这突来的旨意,闹了个灰头土脸。这便扬声对毛团儿喝止,“都停下!本宫还在此处,不准你们擅自行动!本宫还有话没有问完,待得问清楚了,本宫自会去回了皇上,与皇上商量过,再行定夺!”

毛团儿笑笑望住皇后,守着规矩上前跪倒请安,却是高高擎起圣旨,“回皇后主子,皇上的谕旨在此。皇上已然下了决断,奴才们唯有遵旨行事。”

“再说皇上这会子正在斋宫斋戒,便是皇后主子这几日也不便面见皇上。故此皇上今儿下的旨意,皇后主子怕是要几天之后才能见着皇上,那奴才此时便也只好先按着圣旨行事。”

那拉氏面上一红一白,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毛团儿这便伏地叩首,“奴才请罪了。”继而起身,这便也不管那拉氏什么神色,自顾亲自带着人进去收物品去了。

颖妃在一旁瞧着,终是可以松一口气,悄悄儿笑了笑。

原本今儿皇后过来单独与祥贵人说话,颖妃是干着急,可是不得那拉氏的宣召,她终究不便在眼前儿听着那两个人都说什么呢。颖妃总归担心那拉氏会借此事掺和坏水儿进去,对婉兮不利。

这会子皇上这旨意来得突然,不过却彻底将那拉氏跟祥贵人给冲散了去。瞧那拉氏和祥贵人那样儿,颖妃便也猜到她们两个这也是全无防备。那她就可放心了。

夜色幽冥,红灯如血。

毛团儿亲自带来的人,都是手脚麻利,不多时已经搜箱倒柜的,将祥贵人宫里一应贵重的金银首饰、衣物都收拾妥了,封箱摆在了当院里。

祥贵人如被割去了身上的肉一样地疼,哭喊着奔上来,伸手想要再抚摸一遍那些贵重的东西,仿佛想在这寒冬里,最后留一丝儿温暖下来。

毛团儿静静站在夜色里,冷冷吩咐,“拦住祥贵人……啊不,奴才错了,已经不是祥贵人了,该叫一声‘祥小主儿’~~箱子抬走,不必拖延了!”

祥贵人一惊,抬头盯住毛团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我不是祥贵人了,那我现在是什么,啊?”

在这后宫里呀,连贵人都是“乾清宫主位”,也就唯有常在、答应,以及被选中了尚未正式赐封的学规矩女子,才能被称为“小主儿”。祥贵人原本在贵人位分上,那是正正经经的内廷主位,该叫“祥主子”。

可是这会子既然毛团儿叫“祥小主”了,便意味着她已经被降位。

“……是常在么?我又被皇上降为常在了是么?”

祥贵人虽说难受,可是心底里还有一层倚仗:终究她当年也不是没被降位到常在过,后来还不是又复位回来了?那她倒不那么害怕了。

毛团儿却笑,走近祥贵人些儿,低声道,“若祥小主儿只是降位为常在,那您的物品被敬事房暂且收回,存放在库房里就也是了,何至于皇上要下旨将小主儿的金银首饰都按着死人的规矩,全都给熔化了去?”

祥贵人狠狠一惊,倒退三步,“那你说,我,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

毛团儿叹了口气,“实则,皇上都没说小主儿这会子究竟还是个什么。奴才权且一猜,既然金银物品都被熔化了,那便连常在都不是了……奴才暂且称呼小主儿为答应吧。”

“奴才想,好歹这个月皇上刚下旨将西域新疆加入《大清一统志》去,便是顾着答应娘娘母家当年归附朝廷有功,皇上也总不至于连个最低的答应位分都不留给小主儿去不是?”

祥贵人眼底一片灰白,愣愣后退,“答应,答应?我进宫十一年了,到头来只得了个答应?”

毛团儿笑笑,“对了,皇上还有口谕,说既然小主儿与八公主素来亲厚,而八公主生母又刚刚薨逝,也缺人照顾。颖妃娘娘还要顾着整个延禧宫的事务,分不过神来也是有的,皇上这便叫祥小主儿挪出延禧宫,搬进忻贵妃当年带着八公主单独居住的咸福宫去吧。”

毛团儿说着还依着宫规,单腿打了个千儿,“祥答应娘娘,奴才告退。”

祥答应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

戴佳氏住过的咸福宫……那是戴佳氏生下八公主之后,被皇上单独下旨给挪进去的地方儿。看着似乎是戴佳氏母女独住一宫,实则何尝不是为了掩藏八公主身上的秘密的?

那咸福宫,便是冷宫啊!

她不甘,可是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寝殿……都被搬空了,搬空了。连一点儿值钱的都不给她留,连贵重一点儿的衣裳都给她收走了。那她便是不搬到咸福宫去,眼前这四壁空屋子,又跟冷宫,还有什么区别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