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也是闭了闭眼。她明白,德格说的是永常在后头有皇太后这个最大的靠山。
那拉氏狠狠吸一口气,“如此想来,倒是我自己引狼入室!当初不过是看着令贵妃不记汪氏的名儿,我便想与她来个反的;况且这汪氏虽说是汉姓女,可是性子倒是跟咱们满洲格格一样儿的直率,倒叫我有几分眼缘去……”
“谁料想,她倒是个不识抬举的!如今靠着皇太后这棵大树,对我也不知尊敬了;更叫我失望的是,她竟然跟那令贵妃并没闹起来!真是,叫我失望!”
德格垂下头去,“主子……您说是不是令贵妃当初不记永常在的名儿,其实不过是个激将法,是做好了套儿,就等着您往下跳呢?”
那拉氏面色一变。
“你这么说,叫我回想起来,倒果然是有些儿这般的眉目去。要不,她们两个怎么没闹腾起来?终究都是内务府出身的汉姓蹄子!”
德格也是微微眯起眼来,“令贵妃厉害,自是宫里的棋子儿,一个都不放过。主子倒要多留心些儿,虽说永常在自己位分尚低,可是皇太后却是喜欢她。主子千万别叫她的存在,倒叫皇太后对主子生出什么误会去。”
那拉氏越发坐不住,腾地便站起来,“你怎么今儿才想起要与我说这个话儿?都这么久了,她要是当真跟令贵妃一伙儿去,指不定早在皇太后跟前说了我多少坏话去了!”
因了对皇太后的担心,那拉氏次日一早,暂且顾不上去堵着皇帝,倒是天不亮就到寿康宫来,亲自伺候皇太后起身儿。
十二月的大清早,尤其是天还没亮呢,便是紫禁城里也同样的天寒地冻。那拉氏便是裹着大毛的衣裳,手里揣着手炉,轿子里脚下又踩着脚炉,却也都像冻僵了的似的,且暖和不过来呢。
这自是儿媳妇伺候婆婆的规矩,虽说辛苦些,可是也唯有那拉氏这正经的儿媳妇才有资格,换成其他嫔妃,还没有这个福分呢。
可是皇太后今儿却叫人安寿去拦着那拉氏,没叫进暖阁去。
那拉氏面色便有些不对,安寿瞧见了,低声地解释,“以皇后主子之尊,皇太后老主子哪儿舍得叫您亲自动手儿呢?别说皇后主子,便是奴才吧,因年岁大了,老主子就也不叫动手了。”
“皇后主子安心候着吧,您的孝心啊,老主子心下自都记着呢。”
虽说有安寿这么开导,可是那拉氏心下因存着昨晚德格那话的阴影,这便还是放不下心来。
“那里头是谁动手伺候皇太后呢?”
其实那拉氏心下早有答案。安寿、安颐两个最贴身儿的,都年岁大了。其余年轻些儿的官女子,却根本就没机会进内伺候。
果然安寿笑笑道,“那自是托永常在小主儿的福。小主儿年轻,手脚又麻利,更难得是跟老主子对脾气,这便早晚伺候老主子起身和安置的事儿啊,老主子都只信得着永常在小主儿一个。”
那拉氏心底咯噔了一声儿。
那汪氏虽说是汉姓女,可是性子倒是直率泼辣,跟满洲格格似的;况且她阿玛四格多年来都是管着畅春园的,早在皇太后跟前伺候一二十年去了,只是对老太后的脾性儿都摸得透透儿的,故此这个汪氏上来就能全对着老太后的脾气来,那老太后能不稀罕这个小丫头片子去么?
那拉氏强摁住心下的不快,垂首道,“既然皇太后喜欢,怕是皇上也同样儿喜欢吧?”
安寿一怔,尴尬笑道,“这话儿便不是奴才们能说的了。”
那拉氏哼了一声儿,“瞧皇上这几天简直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比起前头多少年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请安都勤,那便也不难猜到,皇上不仅是来给皇太后问安来了,怕是还是来看皇太后身边儿的人……”
安寿有些为难,搓搓手道,“皇后主子与皇上多年夫妻,自是最了解皇上的性子。皇后主子说是如此,那奴才便也觉着是这么回事儿了。”
那拉氏霍地仰头,面上拢起寒霜,“皇上怎么对她的呀?”
安寿真恨不得找个道儿土遁了去。
那拉氏颇有些不愿意了,“姑姑在本宫面前,这般支支吾吾么?姑姑虽说是皇太后跟前的人,本宫好歹也是正宫皇后,便是问姑姑几句话,姑姑也没的这么推三阻四的。”
安寿垂首,闭了闭眼,这便也只能道,“……皇上说,皇太后跟前当真是一天儿都离不开永常在。那这回南巡,一走数月,皇太后跟前若没有永常在伺候着,可短了手去。皇上便说,这回南巡啊,便叫永常在也跟着同去。”
那拉氏立在地下,已是忍不住笑起来,“好,好。果然是深得君心。”
少顷里头终于有了动静,隔扇门一开,永常在亲自端着皇太后的鎏金脸盆走出来。
倒是不拿当小主儿的架子,连这倒洗脸水的活儿,她都亲自去干。
那拉氏的目光扫过永常在的脸去,永常在因两手一起端着脸盆呢,不便行礼,这便只浅浅蹲了一下儿,道了声,“小妾请主子娘娘的安。”
永常在的礼行得有些浅,在那拉氏眼里,这永常在便是有些不敬她的;不仅如此,那拉氏只觉永常在一礼一起的当儿,眼中仿佛是滑过一丝……隐隐的不屑去。
那拉氏的心便是一沉。
永常在也不想多说话,浅浅一礼之后便告退,“皇太后等着洗脸水净面呢,主子娘娘恕小妾先去忙了。”
那拉氏立在原地回眸盯着永常在背影良久,安寿急忙趁机进内禀告。
少顷暖阁里头便传来皇太后的声音,“皇后进来吧。大冷天儿的,外屋地下冷,进内来暖和暖和来。”
那拉氏这便入内,走到妆奁镜子前,想如从前一般亲自帮皇太后选首饰。没想到,皇太后却抬手给拦住了,“搁着吧,叫凌之进来弄。你是皇后,不必亲自动手,这儿这么多人呢。”
那拉氏不由得挑眉,“灵芝?”
皇太后便笑了,“瞧,你也觉着是那灵芝仙草的灵芝,是不是?我就说那孩子的名儿讨喜,听起来就是跟那长寿草是一模一样儿的音儿。”
那拉氏想说的哪里是这个!
她是十分不满,皇太后竟然亲热到直呼永常在小名儿的地步!
皇太后兀自欢喜道,“那孩子阿玛四格在我跟前伺候十几二十年了,他自己也是个长寿的老儿,如今也都七十了,身子骨儿依旧健朗,还能在我眼前儿当差呢!而他的女儿,便小名儿叫个‘灵芝’,哎哟,这父女两个,当真都是陪着我这老婆子一起长命百岁去呢。”
那拉氏心下嫉妒得都要发狂。当年有个舒妃,凭祖母耿格格与皇太后的姐妹儿情谊,得了皇太后那些年的照拂去;后来又进宫来一个皇太后本家儿的兰贵人……如今这又来了个皇太后跟前老奴才的女儿去。
她们一个个儿的,都有母家人的帮衬,叫皇太后如此喜欢;可是她呢,只有自己。
当年若没有皇太后的坚持,便没有她的中宫之位,故此她实在是太明白皇太后对于她的重要来……可惜,她终究没有如此得力的母家,便是想讨皇太后的欢心,也只能凭着自己硬着头皮来赌。
她嫉恨舒妃、兰贵人,还有眼前的这个永常在!
那拉氏紧咬后槽牙地笑,“谁说不是呢?媳妇就知道四格的这个女儿必定能得皇太后的喜欢,故此当时内务府使令女子引见的时候儿啊,虽说令贵妃都没记永常在的名儿,可是妾身还是力排众议,坚持将永常在给记名儿了,留下来。”
那拉氏自以为这延祸不着痕迹,皇太后却只是淡淡一笑,“哦,那件旧事啊。凌之都与我说了,人家令贵妃不记凌之的名儿,不是觉着凌之不好;其实是因为知道四格年岁大了,得了凌之这个老丫头的时候儿都年过五十了。令贵妃是忖着凌之放不下家人,想在阿玛膝下尽孝,这才想宽纵了凌之一回的。”
那拉氏有些喘不上气儿来。
果然她的担心没错,永常在果然是早就被令贵妃给收买了,早已经鸟悄儿地在皇太后跟前说令贵妃的好话去了!
“媳妇倒不那么想!虽说四格年岁大了,永常在是他的老疙瘩,但是为父尽孝,如何比得上进宫尽忠?四格再要紧,又如何比得上皇太后您去?”
皇太后听着却皱眉,“话是这个话,朝廷的规矩也是这个理儿,可是终究人情还是人情。便是凌之进我宫里来,我还要时不常安排四格跟她见上一面去,叙叙父女之情。”
那拉氏忍不住笑起来,“总归是媳妇儿替皇太后留下的永常在去!怎地仿佛反倒变成了媳妇不对,那令贵妃倒成有理的去了?这话可是永常在在皇太后跟前说的?她们汉姓包衣,果然是同气连枝!”
皇太后都有些吃惊,隔着镜子望着那拉氏。
“皇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皇后,连这点子也要争,连这点子都在心里容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