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8、幼子登科(2 / 2)

既是朝服,与吉服相比,额外要多披领去。眼前这一套小衣裳,就连披领都正正经经地预备好了——这还是婉兮进宫这些年来,第一回看见这么小号儿的披领呢。

这道理跟后宫的进封是一样的,便是大年初一能临时下旨,可是相应的衣冠等必须都得是提前就预备的。且朝服的规制最高,绝不是三天两天就能预备好的,至少得几个月去。

婉兮真是又惊又喜,已是忍不住要哽咽,“爷是什么时候预备下的?”

皇帝耸耸肩,“反正今年不是得给你预备皇贵妃的冠服么?剩下些边角余料,糟践了也是糟践了,爷就忖着,就也先给小十五预备下一套呗。”

皇帝促狭而笑,“你进封为皇贵妃,小十五已是爷的嫡子……这朝服虽说预备的早了些,可是说不定用得上呢?”

婉兮真是要喜极而泣,“皇上既然早就预备好了朝服,那皇上还大年初一才冷不丁下旨叫他入宴,真是吓着我了!”

皇帝眨眼一笑,“要不怎么是惊喜呢?就是不让那小子事先知道,他今天才能乐得颠馅儿了去!”

皇帝说着轻哼了一声儿,“得告诉那小子去,这大过年的,旁的皇子还有赏银可领;他的,就没了!”

婉兮抱着小朝服笑得捂住脸去。可不是,这一套贵重的朝服做下来,又哪里是旁的皇子们过年领的那点子赏银可比的去?

欢喜过后,婉兮还是有些担心,“可是规矩……我还来不及教他。到时候儿乾清宫里,皇子皇孙、宗亲王公们在座,他要是闹了笑话去,可怎么好?”

皇帝伸手轻轻点了点婉兮的额头,“好了,还担心?都说童言无忌,他这么小,谁能拿那些劳什子的规矩要求他去?”

“到时候,爷自将他身边就是,爷赐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你还不放心?”

这个正月初一,皇帝率领皇子皇孙和宗亲们,在乾清宫赐宴;婉兮奉皇太后,率领内廷主位、公主,以及皇子皇孙福晋、宗亲福晋们在坤宁宫家祭之后,再赐宴。

婉兮已是到了五个月,肚子隆起。虽说身子有些沉,不过还是亲率六宫,行家祭之礼。

至于本该亲手来做的煮福肉、上供等事,自然有舒妃、庆妃,并内务府的官员福晋们一起来分担。

在这第一个没有皇后亲自主持的坤宁宫家祭,没有人能因皇贵妃身子沉了而能越俎代庖、取而代之。

反倒是坤宁宫里没有了愉妃,竟然颇有人没能留意到去。

而乾清宫里,已经是事实上的皇长子、且刚刚封了荣亲王的五阿哥永琪,非但没能荣耀而来,接受一众宗亲的道贺,反而——缺席了这一场最重要的家宴去。

永琪没来,宗亲宴上却多了个比豆儿大不了多少,白白胖胖的十五阿哥去。

十五阿哥自己还没桌子腿儿高呢,却郑重其事地穿着小号儿的朝服,头顶最为奢华隆重的朝冠。

皇子朝冠,以熏貂为之,十一月朔至上元用青狐顶,金龙二层,饰东珠十,上衔红宝石。

皇子冬朝服,色用金黄,披领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熏貂绣文,两肩前后正龙各一,襞积行龙六,间以五色云。

皇子朝带,色用金黄,金衔玉方版四,每具饰东珠四,中饰猫睛石一,左右佩绦如带色。

整套朝服穿戴下来,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将一个小孩儿白玉似的小脸儿都映得光芒熠熠。

偏小十五自己也懂得这乾清宫家宴的隆重,故此从走进宫门来的一刻起,面上就没有五岁小孩儿的嬉闹,反倒是隆重庄严,满是超乎年纪的庄重神色。

小十五能入宴,已是让一众皇子和宗亲都吓了一跳;再看这小孩儿毫无紧张拘谨之色,反倒满面庄重的神情时,更叫众人心下不由得生起异样的感觉来——这个五岁另两个月大的皇子,在皇上的心中,绝不是这么豆儿一般丁点儿大。

甚或从这十五阿哥完全不合其他皇子入宴年纪的做法来看,所有的皇子里,皇上对这十五阿哥,这是独此一份,其他的皇子全都无法相比了去。

因小十五年纪小,与他挨着最近的就是永瑆和永璂。

永瑆自是陪在小十五身边儿,亲自伸手领着小十五去。

而永璂以曾经唯一的嫡皇子之身,这是头一次如此尴尬的身份来参加宗亲宴,尤其是在众人对小十五惊愕的视线里,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小十五忽地偏首望过来,“十二哥,也领着我吧!我走不稳,这条路可真长呀。”

永璂长出一口气,忙上前也领住了小十五的另一只手去。

小十五坚定地紧紧攥着永璂的手指头,“十二哥,待会儿要是有人给我敬酒,十二哥万万替我挡。”

永璂一怔,随即被小十五这童真的老气横秋给逗乐了,“他们谁敢给你敬酒?皇阿玛必定第一个不饶了。”

小十五认真想想,“终究还有那么多侄儿,甚或孙儿辈分的呢……我虽年纪小,总归是他们叔父、叔祖父。他们若来敬酒,我也不能跑。”

永璂没忍住,仰头大笑出声,“好好好,若有人来敬酒,十二哥替你挡了!”

小十五与十二阿哥之间的模样,倒叫在场一众宗亲们都看直了眼儿去。

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大清奠定江山这些年来,真是看过了太多为了储位的争斗去。在他们看来,如今皇后被锁在冷宫,皇后所出的十二阿哥与皇贵妃所出的十五阿哥之间,必定有一场龙争虎斗。

而十五阿哥才这么小,十二阿哥又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且是纯正满人血统的嫡皇子,而且带着些“哀兵必胜”的意味,自然更得宗亲们的支持。

可是谁能想到,这兄弟俩之间非但没有横眉冷目,反而是言笑晏晏。

看看他们两个的手啊,竟然是那么亲热地紧握在一起的。

两兄弟当真能忘却两位生母之间的势不两立去么?可是他们两个既然能做到这个地步,那究竟是皇后一向贤惠,对十二阿哥教导有方;还是……皇贵妃贤惠,得势而不跋扈呢?

皇帝看着小十五一手拉着一个哥哥走进来,也不由得微微扬眉。

若是永瑆和永璂主动如此,他不惊讶。终究皇子也有皇子的生存之道,在人前总要维系这般手足情深的画面来——可是小十五才五岁多两个月,他还不会这些客套。

那小十五若此,只能是凭着天生的仁厚,全然出自本心的亲情了。

皇帝欣慰地笑,远远招手,“小十五,到皇阿玛身边儿坐着。皇阿玛给你预备了一把小椅子。”

小十五却趴地下跪倒,“回皇阿玛,儿子想跟十一哥和十二哥一起坐!”

皇帝自是扬眉,“哦?你真的不想到皇阿玛身边儿来?”

能在皇帝身边领宴,这是多少皇子的梦想。这个小圆子,这是还太小,还不明白这意义的所在啊。

小十五白白胖胖的小脸儿上却笑得将眼睛都给挤没了,“回皇阿玛,十一哥说替儿子夹菜,儿子就不用担心胳膊短够不着了;十二哥说会替儿子挡酒,那儿子就也不必担心侄儿们来敬酒啦!”

皇帝大笑,“瞧你这个小东西说的!皇阿玛就不能替你夹菜、挡酒了么,嗯?”

小十五绷严了小脸儿,认认真真道,“今日是乾清宫宗亲家宴,皇阿玛不仅是儿子的阿玛,更是所有宗亲们的大家长。皇阿玛不必只顾着儿子,儿子自有哥哥们照顾着;皇阿玛自将君恩广赐给所有宗亲们吧!”

皇帝今儿破天荒令幼子入宗亲宴,且小小的十五阿哥能在君前如此对答,一众眼光老辣的宗亲已是纷纷起身向皇帝行礼,“十五阿哥虽年幼,却天生仁孝,颇有皇上当年之风。奴才等虽多活了几十岁,都比不上十五阿哥去……”

皇帝欢喜得合不拢嘴,便点头,“好,小十五,皇阿玛就准你跟你十一哥、十二哥一起坐着!”

永瑆也忙道,“儿子必定照顾好十五弟,还请皇阿玛放心。”

过年了,便是作为冷宫的永和宫,这一日也好歹多了丝喜气,膳单中多添了两个菜去。

从天不亮开始,外头就不断传来炮仗声。那拉氏知道,那炮仗声是跟着皇上的,皇上只要从哪儿起驾,炮仗就跟着响的。

她贴着窗子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都觉着自己可笑啊。皇上已经这样对她,她又何苦还要那么在乎炮仗声从哪个方向响起来?就好像,皇上还能过来看她似的?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过年了,往年的大年初一,她自己也跟皇上一样地忙碌啊。皇上从天不亮起来明窗开笔,然后到各处供神处去拈香行礼;她也一样,她得到各处娘娘、女神供前去行礼啊。

用罢早膳,皇上去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她也得在后宫接受内廷主位的朝贺啊!

可是今天,她怎么能这么清闲?她还是皇后,她还没有被正式废后,那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