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18、这一生,至此已不惑(2 / 2)

“她凭着钮祜禄家的门第,凭着她与皇太后年轻时酷似的容貌,这便明火执仗地来了,皇贵妃娘娘不可不防啊!~”

婉兮却觉得有趣儿,反倒笑了,“凌之,多谢你的提醒。如果她当真如此,倒也由得她放马过来。凌之你索性作壁上观,就看她如何表演就是。”

婉兮率领后宫回圆明园之后,永常在好半晌都过不来那个郁闷的劲儿。

亏她使了那么大力气,可是在皇贵妃面前却仿佛一拳一拳都只打在棉花团上!

皇贵妃当众连她老了这样的话都能坦然说出来,看样子还真的服老,真的要与人无争了去?

要是这么着,那兰贵人和常贵人这两个钮祜禄家的格格联起手来,那着后宫里哪里还有她的出头之日去了?

“不行,咱们得想点法子!就算皇贵妃已是与人无争,可是兰贵人和常贵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她们凭着她们的家世和年轻,必定是要争的!”

永常在瞪一眼观岚,“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啊!要不,你设法去问问我阿玛也行!”

观岚想了想,“奴才倒是听说,其实皇贵妃这些年斗得最狠的,倒不是皇后主子,反倒是忻贵妃。仿佛忻贵妃生前是曾经叫皇贵妃吃过不少的苦头去的。”

“戴佳氏?”永常在伸颈向天,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子,幽幽道:“戴佳氏已经死了,不过戴佳氏的八公主还在……”

永常在自己的小算盘正打得叮当山响的时候,却没想到皇上的冷落忽然就来了。

——还没得过宠,就要先学着承受皇上的冷落。

皇帝下旨七月初八日起銮赴木兰秋狝,原本这几年因她跟在皇太后身边伺候,每次出巡她都是铁打的必定要随驾的。可是今年,皇上却不带她去了!

这一年秋狝木兰,随驾的嫔妃有:皇贵妃,舒妃、庆妃、豫妃,容嫔,禄常在、新常在、宁常在、武常在、那常在。

这几年与永常在前后脚进封的几个常在都一起跟着去,就落下了永常在自己;

这一群常在里偏还多了个禄常在,禄常在从乾隆二十五年就进封了,到此时都已六年了。早明摆着是个不得宠的常在,却今年忽然就又能随驾了。

永常在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总担心皇上这样的安排,怕是有意的——莫不是她挑动禄常在跟兰贵人斗的事儿,被皇上给看破了?

皇上不想明白将这事儿挑开,却用这样委婉的方式在她和禄常在之间做出了选择去?

永常在心下虽说忐忑,不过转念一想,又想到了今年这份随驾木兰的排单里,整个贵人位分上,一个都没有!

那就无论是兰贵人,还是常贵人,都无缘随驾。

兰贵人倒也罢了,终究是九年无宠的老人儿了;偏是这位常贵人,是刚刚进宫的啊,是正热乎的新人呢!更何况是皇太后母家人,且相貌与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儿肖似啊,可是皇上说不带去,还是不带去!

这么一想来,永常在心下便舒坦了。

她心下自是明白,在这后宫里啊,她的对手可不是皇贵妃、庆妃这一班人。她们都是汉女不说,且年岁都大了,不是再争宠的年纪了;而这个后宫里,如今有手腕的年轻主位,也没谁。

扒拉来,扒拉去,也就剩下这两个钮祜禄家的了。

未来这个后宫里,能挡在她前头的,便是她们两个!

七月初八日,皇帝奉皇太后从圆明园起銮。

婉兮早早起身,顾不上整理自己的行装,而是请颖妃过来说话。

此次秋狝木兰,颖妃并不在随驾之列。

皇上这样的安排,婉兮心领神会之余,亦是终可偿还一桩长久的心愿了去。

颖妃到来,婉兮亲自迎到门口去,不等颖妃行礼,便早已一把握住了颖妃的手。

“高娃,我请你来,并无旁的什么事。唯有一桩——我将小十七托付给你。”

颖妃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起颤来。

明明盛夏七月啊,便是清晨凉爽,却也不至于要颤抖起来;颖妃知道,自己是因为太过的欢喜,也是太过的惶恐才会如此。

她等了这些年,也不知是自己福分薄,还是与皇贵妃的孩子们缘分还不到,竟是这些年错过了好几个孩子去。或者擦肩而过,或者长留不住……

这一回,皇贵妃刚刚诞下的小十七,明明皇贵妃身边儿已经没有旁的孩子去,皇贵妃可以亲自抚养小十七的……可是皇贵妃却还是当着她的面,终于郑重说出这句话来。

她如何能不这般?

婉兮都明白,这便攥紧了颖妃的手含笑点头,“你我姐妹,这些年相伴,早已能心意相通。你便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全都明白。”

婉兮如此,颖妃便更是哽咽出来,“皇贵妃又何必如此?小十七还小,他还不到两个月……皇贵妃可以亲自抚养,不用这样早就……况且他还这么小,我都不知该如何才好。”

婉兮笑了,伸臂拥住颖妃肩头,“高娃,你能行。他虽说还小,可是我信你,全然放心交给你去;再说还有嬷嬷和妇差们帮衬,必定无虞。”

“至于我自己……高娃,我四十岁了,真的心力已经不比当年;况且我现在已经在皇贵妃之位,这后宫里的事需要我专心专意。能将小十七托付给你,我很放心。”

颖妃膝盖一软,几乎要在婉兮面前跪下来,“容我叫你一声魏姐姐……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总之一句话,小十七你尽管放心,我必定用尽我自己的一切去护着他,守着他。”

车驾离京,婉兮虽说面带微笑,可是心底里却又何尝就放得下小十七去了?

待得避开众人,唯有在语琴面前,婉兮才放自己红了眼圈儿,抽了抽鼻子去。

语琴不由得叹气,“瞧你,既舍不得,又何必这么早就说那话?总归等小十七种痘,甚或进学之后再正式托付也就是了。”

婉兮轻轻摇头,“姐姐,我四十岁了,算得上是大清后宫年岁诞育皇嗣的年岁最大之人了。况且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明白,这回能顺利诞下小十七来,实则都是那么些人参给吊出来的。小十七之后,无论我自己的身子,还是年岁,怕都不容我再有孩子了。”

“这些年我始终亏欠高娃一个交待。这些年姐妹互相扶持,我若这次再不将小十七托付给她,我怕这辈子便完不成这个承诺去了。”

婉兮这话叫语琴听着心酸,语琴便轻轻掐了婉兮手腕一记,“瞧瞧你当着我说什么呢?我比你还大三岁呢!你说这些话,岂不是先催着我去?”

婉兮含笑摇头,“姐姐是比我大三岁去,可是生育原本是这世上最容易催女人老的缘故。一个孩子,可能就会叫一个女人早老五岁去;更何况我已经诞育下这些孩子,那便比姐姐更老几十岁去了!”

语琴真的恼了,憋红了脸瞪住婉兮,“你再说!我可不管你现在是什么皇贵妃,我真要打你了!”

都说四十而不惑,可是再不惑,却也不愿意提那个话题去啊。

婉兮含笑莞尔,“姐姐听我说,不是我说丧气的话,也是这几个月来有太多的事,叫我心头有了些体悟去。”

便在这个六月里,郎世宁也身故了。

“郎世宁侍奉过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姐姐,我曾以为他是永远不老的人呢。如今他也溘然长辞,叫我更不能不思索此事去了。”

“姐姐啊,从前每年秋狝木兰,郎世宁总是在随驾的队伍之中。咱们有多少木兰期间的画儿,都是郎世宁为首,带领如意馆一班画匠们完成的。可是今年,从此以后无论多少年,却再也没有他来帮我们记录下那些画面了。”

语琴明白,婉兮自是又想起了当年的《宴塞四事图》。那一年的婉兮,怀着小十五,身穿明黄花袍,在一众后宫的搀扶之下,如众星捧月般出现在郎世宁的笔下……那样的记忆,如何能够抹灭。

“还有九福晋,这些年她与九爷之间也曾有过磕磕绊绊,两人之间也隔着芸香和篆香二人,可是今年九福晋又为九爷诞下一位小格格来,九福晋这便有了两子两女,凑成了儿女两双全了。”

“这般想来,便是芸香所出的灵哥儿也是额驸,也得军功;即便篆香所出的福铃得配皇子为福晋,那九福晋自己的两双孩子,却也足够抚慰九福晋的心去了——回想这些年,九福晋想来也可释然一笑。九爷与九福晋,终是伉俪相伴。”

“姐姐啊,咱们这些年在后宫里,看多了生死、得失,便更能看得清自己这些年的足迹,心下便更清明宁静,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