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21、皇上别撅嘴儿(2 / 2)

皇帝忙完了也过来,跟着婉兮一起盯着小十七看。

小十七这会子旁的还不会,不过却一双大眼盯着皇帝使劲儿看,身子还有些打挺儿,不知道在使什么劲儿呢。

倒是皇帝笑叱,“你个混小子,这是憋什么坏呢?又想泚你阿玛一脸,是不是?”

婉兮也是忍俊不已,赶紧亲自查看小十七的尿介子。小心给裹结实了,这才冲皇帝眨眨眼,“爷这回大可放心。”

小十七仿佛也发现自己这招儿不管用了,却不甘心,还是继续打挺儿使劲儿。

不过最终没憋出什么坏水儿来,也没干脆拉出来,只是嘴里憋出一嘟噜泡泡儿来。

皇帝乐得大笑,“哎哟,都会吐泡泡儿了!你这是想变成金鱼啊?!”

颖妃在畔自也是笑,“小金鱼儿跳过龙门,那就是条活龙~~”

见皇上终于这么放声大笑,婉兮终于放下心来。

颖妃带着小十七走了,殿内就剩下皇帝和婉兮两个,婉兮这才小心打量皇帝。

这些天来,婉兮早就发现皇帝有些闷闷不乐。

这闷闷不乐,甚至是从刚回到避暑山庄那天就开始了。皇帝原本是兴冲冲先去给皇太后请安的,结果回来就是面沉似水,不用猜也知道皇上必定是跟皇太后又闹不和了。

只是这内里的缘故,婉兮倒不便细问。私下忖着,倒没往自己这儿想,只以为是皇太后又就那拉氏的丧仪之事与皇上计较起来了——那拉氏在九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死后的两个月,就以堪称“飞速”,给奉安下葬了。

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飞速,是因为那拉氏既没有凭着皇后的身份被葬入皇陵地宫,也没有按照皇贵妃的丧仪,如纯惠皇贵妃一般给单独建造园寝,甚至连个单独的石券都没有,而是直接就被葬入纯惠皇贵妃的地宫里去了。

且地宫里,自然以原本的主人纯惠皇贵妃为尊,只是将那拉氏那嫔、贵人位分等级的杉木棺给放在角落里,完全无法与纯惠皇贵妃的楠木金棺去相比。

而此时,皇帝和一众后宫、皇子皇孙,以及所有重要的宗室大臣们,全都不在京,而还在避暑山庄回京的途中呢。

这便可以想见,那拉氏下葬之时,除了管理皇陵的这些低品级的官员行礼之外,别无他人行礼。

这般寒酸到堪称草率的奉安之礼,皇太后心下必定难受。更何况那拉氏都已经奉安了,却连个谥号都没能得到。日后叫子孙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来称呼这位曾经的皇后,就更别说升祔太庙等这些身后的典礼去了。

婉兮自是不能直接提这些,更不能说到皇太后与皇上母子之间的龃龉去,故此婉兮只是问,“爷这几日脸上都绷着,想来是在避暑山庄勾决罪犯,这便叫心下不痛快了吧?”

“又或者,是想到回京之后要亲试武举,这便心下郑重着?”

皇帝没吱声,只伸手握住婉兮的手,用自己的指甲去扣着婉兮的指甲尖儿去。

皇上是这样的神色,婉兮就明白了,上头那两样儿都不是。

婉兮便转开话题,“不管怎样,咱们都回到京来了,什么不高兴的都留在热河,叫那朔风给吹散了,带走了。”

“都是我乱操心,爷其实自己早就好了。方才爷对着小十七乐得那么响亮,哪儿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去啦!再说爷回京之后,这几日还要回宫,行乾清门听政之典呐~~”

“御门听政,自是天子将一颗心向上天袒呈之时,皇上这般撅着小嘴儿,岂不是叫上天都知道啦?”

皇帝原本还有些小郁卒,叫婉兮这么一形容,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用了点劲儿拍婉兮手背一记,“说什么哪?爷哪能什么撅着小嘴儿去乾清门听政?!”

婉兮忙含笑钻进皇帝怀里,却是身手一左一右按住了皇帝的嘴角,借着他的笑意,将他嘴角向两边摩挲开去。

“爷就这样儿,这样儿好看。”

皇帝按住婉兮的手,叹息一声,将她深拥入怀。

只可惜,九儿这样的一面无法叫额涅看见;额涅也不是男人,无法体会九儿此时的这种好……他多想能叫额娘明白九儿的好,他多想能说服额娘,让额娘能答应他,终能将他的九儿扶上那中宫之位去啊!

她是他的妻。即便皇贵妃也是妻,却终究要低皇后一等,他想给她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他不想叫她退而求其次,他舍不得叫她忍受这样的委屈啊……

婉兮伏在皇帝心口,静静听皇帝的心跳。

皇上面上看似沉静,可是心却跳得激越。从中可以窥见,皇上的心潮澎湃。

婉兮伸手轻轻摩挲皇帝的心口,仿佛想将他激烈的心跳都给抚平。

“爷……都十月了,下个月就是皇太后的圣寿节。爷一向是这天下头一份儿的大孝子,到了这个时候儿便是不管什么都顺着皇太后去吧。”

“我倒是想起小时候儿,其实我祖母脾气也不好,时常挑我额娘的错处去。我额娘自是忍着,倒是我都看不过眼,时常跟额娘说,要替额娘去打抱不平,至少也可以跟祖母辩白几句才好,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

“可是我额娘说啊,民间都有句话,叫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每个婆母都是从给人家当儿媳妇儿熬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儿不正经受好些年的罪去呢?所以一旦当上了婆母,这便也潜移默化之中,端起了婆母的架子来,想要将自己当年受的苦,也在儿媳妇身上给找回来吧?”

“我小时候是觉着不合情理,谁欺负人就该找谁去算账,凭什么反倒串到下一辈儿身上去啊?可是后来长大了,便也渐渐明白我额娘的话了。这就是‘孝’吧?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对的错的都随着岁月,成为了一个家族的记忆。慢慢儿的,就也都只记着要顺承老人去,而不是要跟老人计较那些对的错的;总归,等小辈儿们长起来了,自己也有长出一口气的一天去不是?”

皇帝听着摇摇头,却也笑了,“可是爷瞧着,你才不能!便是你来日当了婆母,也不会冲儿媳妇去撒气的。”

婉兮笑了,“那可说不准呢!爷这话说得忒早了去。总归小十五才六生日,小十七就更别提了。等到他们两个娶媳妇儿啊,那都十年以后去了。说不定十年以后,我也会变成凶恶的婆婆去啊!”

皇帝想想未来的情景,便也忍不住乐了,“爷倒是有些等不及想看看,将来你变成凶恶的婆婆,该是个什么模样儿!”

“那有什么难?”

婉兮立时从皇帝怀里钻出来,抽了两条帕子将自己裤管儿给扎起来,然后捉了根长柄如意权冲烟袋锅子,然后两条腿往炕头上一盘,将那烟袋锅子往嘴角一叼,翻着眼皮,大声吧嗒着那烟袋锅子……

“就这样儿!”

婉兮从小到大,真是看多了这样的老太太们了。个个儿的形容神态,都差不多是这样的。

皇帝瞧着也是捶炕大笑,“我怎么都瞧出皇额娘的模样儿来了!只是皇额娘都没这么自在,不好随便盘腿坐炕头儿,不过这抽烟、翻眼皮的神态,倒是十分相似了!”

婉兮笑着重新撒开裤腿儿,回来依偎皇帝坐着,“爷……我今年四十整寿,真的觉得挺好的。四十不惑,我心里豁然开朗了不说;今年到此时,我便什么心愿都已经圆满了。”

皇帝垂眸望住婉兮,心下也是微微颤动。

他明白,她这是在与他委婉地表达,她不希望他为了她再与皇额娘发生冲突了去。

“可是……爷却还不满足。”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爷觉着,这些都还不够。”

婉兮将头顶在皇帝怀里轻轻蹭了蹭,像个吃饱了的小猫儿似的,“够啦,够啦……爷说过,这宫里啊是这个天下规矩最多、也最严格的地方儿。若是凭着我自己的家世,我在宫里的位分,这时候儿应该只到妃位就为止了。”

“可是爷却给了我这么多,样样儿逾制,我不但早已知足,甚至反过来会有些惶恐了……爷给我的位分抬得这样高,给我肩上扛的担子放了这么多,我真怕大清皇家的列祖列宗们怪罪,也更担心自己扛不起这些担子来呢。”

位分越高,前朝后宫越是盯着她看着。她倒不是怕这些眼光和怀疑,她只是,不想再让皇上为了她而跟前朝后宫的发生冲突了。

尤其是皇太后,都到了这个年岁,哪天如果真给气坏了……那终究伤心的,还是她的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