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翻的文件,洋洋洒洒在半空中,如巨大的白色的蝶,一片一片,缓缓地,翩然落地。
就像云朵从半空跌落,化作了雪片子,跌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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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巨大的白色蝶,却半点都未惊扰了两个人的四目胶着。
云扶是被怒火支撑,而郑雪怀则是震惊中夹着阴冷的狂怒。
“小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愿意的?”
云扶叹了口气,冷笑着点头,“对啊,我就是自己愿意的。我被劫了,命都快没了,被剥光了跟封百里绑在一起……他们要的,就是我跟封百里成了好事儿。我要是敢不从,你以为他们不会亲身上阵么?”
“既然如此,与其我是要被他们占了清白去,我为什么不更主动选择封百里去?”
云扶面上笑意未改,眼底却拢上怆痛来,冷笑着凝注郑雪怀。
“口口声声曾经说过为了我肯做一切的人,在我出了事之后,只知道去给帮我的人动刑,却事实上一捉不到绑匪,二对那设计陷害我的人无能为力!”
郑雪怀狠狠一震。
云扶面上却是笑意更深,“便是你这样儿的,又凭什么还有资格说什么是为了我而对封百里军法从事?”
“郑督办,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你的谁?你这一顿鞭子算是彻底抽断了我对你的希望,以及咱们两个这些年的情分去!”
云扶说着,从衣兜里挑出一方帕子。
那帕子是戏台上用的,淡绿的,绣着大红花儿。那俗艳的颜色,却曾经浓墨重彩地在云扶的记忆里留下一个珍贵的片段。
那是她初进大帅府,被靳佩弦摇下枣儿来砸肿了额头,兼之被尺蠖给爬过之后,正遇见刚从戏台上下来的郑雪怀……是郑雪怀将手里攥着的那方唱戏用的帕子,替她擦了脸,裹了额头去。
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来说,大帅府里全都是陌生人,个个儿都是不好相与的。只有他,与众不同。
所以她将那帕子收起来了,一直留到现在。
她走的时候就留在复兴东后街,她爸的那个小院儿里。
这回送封百里过去养伤,她便又翻出来了。
见她拿出那方帕子,郑雪怀的眼中近乎疯狂似的一闪。
可是云扶却不给那光芒太多的时间,她两手一用力,便将那帕子给扯开,成了两半。
“古人有割袍断义,小雪,咱们两个这些年的情分,便到这一刻,全都断了。”
“小云!”郑雪怀一向温煦如暖阳的眼中,登时卷过风暴去,“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
云扶静静垂下眼帘去,“劫我的人是白音,十年前就被你打死的白音;设计陷害我的人是潘佩瑶,就是你如今这个位子,曾经旧主的女儿。”
云扶说完,将两半的帕子向郑雪怀桌上丢过去,那两片薄薄的丝绸,轻飘飘毫无重量地委顿在了一片狼藉里。
就仿佛,那历经了十年的情分,也不过如此轻得不值得珍惜。
郑雪怀的眼盯着那两片破碎的帕子,已然红了。
云扶却向后退开去,“我也难受,也不想就这样把你从记忆里抹去。小雪姐姐,你曾经是我那些年在大帅府里,最珍贵的纪念。”
郑雪怀霍地抬眸,紧紧凝住云扶。
他眼中,有万语千言,也有太多云扶读不懂、也不想懂的痛楚。
云扶索性转身,“夏副官说,你虐打封百里,是为了我……郑督办,如果真心是为了我的话,那就帮我找出白音依旧活着的原因;以及……别放过潘佩瑶!”
云扶说完已是走到了门口,停步,却不回头,“别打着我的名义,说是为我好,却实际只是为你自己谋利。”
“小云!”郑雪怀沙哑地低吼,“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云扶叹了口气,“封百里好歹是靳佩弦的人。你虽然是获鹿省督办,整个获鹿省军队受你辖制;但是你敢说你在根本不告知靳佩弦的情形下,私自虐打他的手下,你是没有半点私心的么?”
郑雪怀笑了,捶胸大笑。
尽管那笑声里,都是疼痛。
“小云!听听,原来你为的不是封百里,却还是佩弦!你怪我,不是怪我对封百里军法从事,你是怪我责罚了佩弦的部下!”
云扶原本没想转身,可是这一刻,她终是忍不住缓缓转回身来。
“小雪,你凭什么?不过是凭你此时这个从潘家手里得来的督办之位!别再跟我说什么大帅的遗命,如果没有潘家部下的支持,你这个位子坐不稳当!”
“潘佩瑶回国之后,我多少次观察过你们,也刺探过你的心思,你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来你对她的忍让?小雪,你已经再不是那个小时候为了护着我,可以毫不留情将潘佩瑶给挡开的小雪姐姐了!”
“现在的郑督办,可以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督办之位,就算我告诉你是潘佩瑶害我,你也只敢鞭打无辜的封百里,却对那个主谋者什么都不敢做!”
“小云,你太小看我!”郑雪怀额角两根青筋在抖。
这样的细节,云扶仿佛同样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
云扶摇头冷笑,“因为你是获鹿省的督办大人,你就有理由鞭打封百里……郑督办,就拜你所赐,我已经欠了封百里半条命去。我得还给他。”
云扶静静抬眸,“我是个女子,又只是个商人之女,仿佛对你这个督办之位没有半点影响力的,哦?郑督办你说是不是?”
云扶定定凝着郑雪怀,“郑督办,告辞了。”
云扶这回扭头就走,径直打开门,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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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扶将门摔上,夏之时正候在门口。
夏之时手里还拎着那根文明棍儿,有些尴尬地望住云扶。
一看他的神色,云扶就明白了。
轻蔑笑笑,“夏副官,你既然这么喜欢这根拐棍儿,那我就送给你了。”
云扶说着伸手向后,指了指郑雪怀的办公室,“正好郑督办手里不是也拄着根手杖么?你是他的副官,你自应向你的长官看齐。”
夏之时不由得皱眉,“商小姐,卑职不敢。”
云扶笑着摇头,“别不敢啊,是必要……夏副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们郑督办那么谨慎小心的人,都伤了腿,需要用手杖支撑走路;你呢,说不定哪天也一样伤了腿去,那这根拐棍儿你就用得着了!”
夏之时一怔。
云扶冷笑,“这礼我提前送了,夏副官,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