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随着一阵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敲响,一个身穿戎装、脸上抹着浓重油彩的女将在戏台上亮相,一出场就耍了一段精彩的长枪,看得宾客们眼花缭乱,热血沸腾,都是鼓掌连声叫好,才一开场,就把气氛给炒热了,宾客们都是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地看起戏来……
与此同时,一张烫金的戏折子已经被呈送到南宫玥的手中,南宫玥随意地点了折《木兰从军》后,就交由了卫氏,跟着田老夫人、萧三夫人、乔大夫人……
等戏折子传送到方四太夫人手里时,已经是一炷香后了,下方的戏台已经开始唱第二出戏了,唱的正是南宫玥点的《木兰从军》。
方四太夫人心不在焉地看着戏折子,她身旁坐着一个身穿粉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瓜子脸,柳叶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明澈剔透,仿佛两汪深潭。
只是此刻她虽然在笑,眼神却透着一丝焦躁,悄悄地朝南宫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故作好奇地四下打量着这个戏楼。
眼看着方四太夫人盯着戏折子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粉衣姑娘轻轻地扯了扯方四太夫人的袖子,撒娇地唤了一声:“祖母……”
方四太夫人瞥了孙女一眼,道:“蔓姐儿,别着急,等祖母先看完这戏折子……你想看什么戏,祖母帮你点。”
方紫蔓瞪大一双大眼睛,嘟了嘟嘴,看来无辜又柔弱。她揉着帕子道:“祖母,还是您点些自己喜欢的戏吧。”
方四太夫人朝下方的戏台俯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又道:“蔓姐儿,祖母记得你喜欢《玉枕记》吧?祖母帮你点上一折。”
方紫蔓眸光一闪,编贝玉齿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俏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方四太夫人点了戏后,就把戏折子又传下去。
楼下的戏台上,几个戏子正唱到之处,木兰已经易钗而弁,换上了英气勃勃的男装,还买了骏马和马鞍,试图说服父亲让她替他出征……
姑娘们一个个都是下意识地捏紧帕子,一双双美目看得一霎不霎。
惟有周柔嘉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不时地调整着坐姿,目光游离不定。
这时,萧霏觉得口中干涩,转过半边身子去拿案几上的茶盅,却见周柔嘉的表情有些不对,悄声问:“周大姑娘,可有什么不对?”
周柔嘉眸中闪过一抹迟疑,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看了看两边,见没人注意她们,压低声音,勉强镇定地说道:“萧大姑娘,我用来压裙角的环佩不见了,许是刚刚换衣裳的时候掉了。可否让柏舟陪我去找一找?”
刚才唱第一出戏的时候,周柔嘉就发现自己的环佩不见了。主仆俩自是好一阵惊慌,丫鬟在她周身都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
主仆俩几乎是有些心惊肉跳了,哪有心思在看戏。
姑娘家的私物可丢不得,这若是一个弄不好,遭有心人利用,或者落入某些男子的手中,就有可能落个私相授受的罪名,清誉尽毁。更何况,这玉佩还是周大夫人的嫁妆。
萧霏闻言一惊,忙安抚道:“周大姑娘,你且莫慌,我先问问柏舟……”
萧霏赶忙示意柏舟附耳,低声问她可见过周柔嘉的环佩。
柏舟亦是掩不住的惊诧,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努力回想了一番,小声道:“大姑娘,之前奴婢不太记得了,但是奴婢在清然居服侍周大姑娘换衣裳的时候,那个环佩应该已经不在了。”
这次镇南王大寿,来客众多,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比较容易疲倦,南宫玥便特意让人收拾出了两个小院子,以便客人们可以休息。其中一个就是清然居。
当时是柏舟带着周柔嘉去的清然居,又让一个二等丫鬟回去取了萧霏的衣裳过来给她换上。
也就是说,周柔嘉的环佩很有可能是在从偏厅去往清然居的路上掉落了……
这里还有别的客人在,萧霏身为主人也走不开,只得吩咐道:“柏舟,你随周大姑娘沿着上次的路再去找找。”
周柔嘉目露感激地看着萧霏,低声谢过,就与柏舟一起去了。
很快,周家的另两位姑娘也注意到长姐不见了,两人相视一笑,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
“姑娘。”
这时,周柔惠的贴身丫鬟轻轻唤了她一声,周柔惠忙抬头朝戏楼的北面看了一眼,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眼中一亮,款款地站起身来,沿着楼廊走了过去……
戏台上的《木兰从军》唱完了,接下来《闹天宫》又开锣了,身穿盔甲、打扮得金光闪闪的美猴王粉墨登场,连着几个利落的空翻,尽显猴子的调皮、灵动,比起前面的《木兰从军》格调轻快活泼了不少。
夫人、姑娘们被逗得不时发出轻笑,南宫玥和画眉几个丫鬟也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个眉开眼笑的。
“世子妃……”坐在隔壁桌的周氏突然与南宫玥搭话。
“表嫂。”南宫玥转头朝周氏看去,只见不知何时乔大夫人离席了,一个圆脸的年轻姑娘坐在了乔大夫人的椅子上,正是周二姑娘。
周氏硬着头皮介绍身旁的周二姑娘,道:“世子妃,这位是我娘家的堂妹惠姐儿,与我在闺中时一向处得好。我这堂妹知书达理、孝顺贤淑、温柔娴静,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周氏努力把她所知道的词语都用在了周二姑娘身上,希望能让南宫玥留下些许印象。
周氏说得越多,后面的周二姑娘周柔惠脸色越是僵硬,她也知道这个堂姐不是个口舌灵活、心思机敏的,却不想出嫁多年,竟然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母亲真是所托非人!
周氏心中苦涩难当,她又何尝想淌这趟混水,只是她嫁入乔家几年无所出,婆母乔大夫人日日冷嘲热讽且不说,半个月前婆母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半年内自己还是没有消息,就要停了屋里那些妾室、通房的汤药。
周氏心中慌乱,就回娘家找母亲和大嫂讨个主意,谁想当天定远将军府的二婶婶正好也在,并问起她最近世子妃是不是在帮萧二公子相看,周氏曾依稀听乔大夫人说起过,就说了。二婶婶立刻兴致勃勃地表示让她帮忙说和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惠堂妹嫁进王府。
论起来,周氏出生周家本家,而定远将军府其实是偏房,只不过,因周氏的叔祖父父子曾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甚至那位叔父还因此战死沙场,这才有了定远将军之封。作为本家的姑娘,周氏其实并不想去倚靠定远将军府,可是二婶婶却表示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若是两家能一同给她撑腰,乔大夫人也不敢太过为难她。
周氏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就咬牙应了。
南宫玥瞥了周柔惠一眼,周氏虽然半个字没提婚嫁,但是南宫玥稍微一想,就猜到周家所图了。
给萧栾相看一事是她故意让人透出去,这么一来,在她打听姑娘的同时,若是介意萧栾有妾的人家,也能隐晦的有所表示。
定远将军府兼祧两房是否和规矩,她不予置评,但是周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南宫玥也就故作糊涂,淡淡地笑道:“周姑娘确实品貌端庄,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周柔惠见南宫玥问话,优雅地欠了欠身,柔声回话道:“回世子妃,我平日里除了琴棋书画和女红,也读些经史。”周柔惠想着世子妃是南宫世家的嫡女,书香门第出身,而萧大姑娘也是个出名的才女,这才投其所好地这么说了。
“学史可明智。”南宫玥似是赞了一句,捧起一旁的青花瓷铃铛盅,轻啜了一口热茶。
周柔惠本以为南宫玥会考教自己几句,却不想就再也没了下文。
周氏从头到尾都有些局促,不时抬眼朝乔大夫人的座席那边张望着。她是趁着婆母刚才下楼去了净房,这才悄悄地带着周柔惠过来见南宫玥。
算算时间婆母估计也快回来了,周氏心里既急且忧,若是婆母回来,看到自己未经她同意就擅自掺和到这些事上,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周柔惠见南宫玥不再说话,也不好太过殷勤地主动搭话,朝周氏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再找南宫玥挑一个话题。
偏偏她的媚眼白抛给了瞎子看,心神不宁的周氏根本就没接收到。
周氏眼角瞥到一个身穿豆绿色衣裳的人进了戏楼,心口猛地一跳,想也没想就对周柔惠道:“惠妹妹,我看你妹妹在寻你,许是有什么事……”
这是对自己下逐客令?!周柔惠气得脸都红了,却也无可奈何。众目睽睽,她总不好厚着脸皮非要留下,只能悻悻然地走了,心道:等回府一定要跟母亲说说此事。这位堂姐如此没用,根本就帮不上一点忙!
南宫玥根本就没把周柔惠的那点小心思放在心上,继续看着戏。
演完了《闹天宫》,又连接演了两三出武戏后,某一出戏的风格骤变,从武戏一下子变成了文戏,一些好武戏的姑娘家顿时觉得无趣极了,但也自有一些夫人姑娘喜欢看这种婉约的水袖长舞。
一时间,戏楼中安静了不少,无论是锣鼓声还是叫好声都压了下来。
这出戏名叫《玉枕记》,说的是一个秀才和妻子成婚数年,还没有子嗣,于是秀才就在父母做主下,纳了两房妾室,从此贤妻美妾相伴。接下来的十年,妾室给他生下了三子三女,到了耳顺之年,秀才已经是儿孙满堂。秀才六十大寿那日,府中突然收到邸报,说秀才的长孙中了状元,秀才喜出望外,一时没顺上气,就晕厥了过去……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刚才趴在一个玉枕上睡着了,身旁只有年逾六旬的老妻。秀才这才反应过来了,方才梦中美好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真正的他只娶了一个老妻,老妻无所出,以致夫妻俩一生孤苦,就是死了也无人摔盆。老秀才顿时淘淘大哭,悔不当初!
此时演的是《玉枕记》的最后一折,开场就是老秀才的六十大寿,子孙陆续赶到府中为老秀才祝寿,气氛和乐融融……
田老夫人这把年纪,已经不似年轻那会爱热闹喧哗,一出文戏听得她入了神。
台上的戏子唱到妙处,田老夫人不由抚掌赞道:“这程家班确实唱得好,虽然他家武戏更出名,不过照老身看,他们家的文戏比起那‘满堂春’也是不差的。”
“田老夫人说的是。”姚夫人颔首道,“这出《玉枕记》我也听那‘满堂春’唱过,他家小生的唱功就比不得这程子升。”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热络。
看着戏台上老秀才的一众子孙齐齐为他拜寿的热闹场面,方四太夫人似乎若有所触,开口叹道:“家中妻妾和睦,子孙兴旺,才能福禄双全啊。”
说着,方四太夫人朝南宫玥看去,故意问道:“世子妃,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