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累又急又害怕,啾啾这便要哭了。
小七是姐姐,一路都亲自攥着妹妹的手。小七虽说不害怕,还觉着好玩儿呢,可是妹妹急了,她便也跟着有点儿着急了起来。
可是她自己终究也才四生日啊,更何况是着急之下,这便脑子更冷静不下来。
到后来,啾啾已是两腮流下泪来,小七便也彻底急了。
小七这一着急,福康安已然都急得蹦了起来,上前捉住一个官女子去便喊,“哎,你快带我们出去!”
那官女子正是玉蕤位下的翠鬟。
皇上事先是有示下的,翠鬟便含笑摇头,不肯通融。
福康安便更急了,抓住翠鬟怎么都不肯松开。
拉旺则稳稳地攥住了小七的手,在福康安乱了分寸之际,冷静地提醒,“阵中不止咱们,还有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姑姑们既不肯引路,咱们与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合在一处才是正经!”
同样今儿过生辰的永璇,今晚也是高兴。只是因为他脚上不利索,在弟弟妹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便没跟着小七他们一同走,故意自己落后了下去。
永瑆与永璇是同母所生的兄弟,自然是也甘愿落后下来陪着。
拉旺的提醒叫福康安脑子冷静了下来,他一拍脑袋也是点头,“你说得对!八阿哥比咱们都大,他个子最高,脑子也最清楚,他必定有办法。咱们跟他们会同一处,必定有出路!”
拉旺沉静点头,稳稳攥紧了小七的手,“我陪着小七和啾啾,你快去寻两位阿哥,一起带过来。”
福康安有些不放心,抬眸望了小七一眼,柔声道,“莲生……你别哭,啊。”
小七看见两个人都在想办法,明白自己这时候儿不能跟着裹乱。她便用力咽下泪意,用力点头,“我不哭。保保,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福康安这便得了圣旨一般,扭头便跑。浑不顾在这迷宫里,特地去寻两个人的难度与寻找到出口其实差不多……他不在乎难,他耳边只有小七那句柔软却坚定的话,“我等着你”。
.
孩子们遇到了挫折,小七和啾啾都要哭了,守候在阵外的玉蕤瞧见,早已心疼。
玉蕤还是忍不住上了凉亭,凑在婉兮耳边低声将事儿给回了。
婉兮自然也是心疼,低声问,“……都哭了?”
玉蕤点头,小心瞟了皇帝一眼,低低说,“好歹今晚是过生日呢,何苦叫孩子们掉眼泪了都?姐还是求皇上网开一面,给孩子们个指引吧。”
婉兮的心也都揪在一起了,这便回身看皇帝一眼。
皇帝脸上的笑容其实也没了,婉兮能隐约看见皇上侧脸的紧绷——她瞧出来了,皇上其实也是有些着急和心疼了。
婉兮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玉蕤的手,“不怕,小孩儿从小长大,谁能不哭呢?便是过生辰,也没的说不能掉眼泪的。”
“这会子是有点儿困阻,却也没有难到上天去。皇上给安排的这几个人、这几盏灯,不应该难倒他们去。”
玉蕤都有些急了,“姐……”
婉兮轻垂眼帘,“他们是我的孩子,但是他们却也首先是咱们大清的皇嗣。这便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得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和遇到困阻依旧不放弃的胆识才行。他们哭就哭两声,不要紧的,我相信他们必定能自己找到法子走出来。”
“便是哭了,这个生辰等他们长大之后回想起来,也一定是最满足、最难忘的一个。”
玉蕤急得直搓手,只得高高踮脚看向那阵中。
婉兮也站起身来,一起走到凉亭边去看向被困住的孩子们。
这会子,福康安已经跟猴儿似的跑遍了这迷宫中的每一条路,终于找见了永璇和永瑆,正带着他们往小七他们那边汇合。
婉兮不由得轻叹,“这是夜里,莲灯也暗,他竟然能跑遍每一条路,还没跑重复……真是难为了麒麟保这孩子。”
皇帝便也轻哼一笑,“你说的对,他是被逼出来了。你没瞧么,他每跑进一条道,都在地下画个记号儿。”
皇帝侧眸,朝婉兮轻轻眨眨眼,“这孩子头脑灵活,思路清楚,倒有些领兵之才。”
婉兮只能含笑轻轻哼了一声儿,“爷果然是故意借着这迷宫,来考验几个孩子呢。”
婉兮远远看着始终陪在小七身边儿的拉旺,“那拉旺那孩子呢?爷又做如何观感?”
皇帝悠然一笑,“那孩子处乱不惊,在孩子们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儿,他自己虽然也紧张起来,可是他始终——没有松开小七的手,也从未在小七面前露出半点惊慌来。”
“这会子啊,若说麒麟保那小子是小七的盼望,拉旺却是小七的定心骨儿。”
婉兮不由得转过头去,仰眸凝视住皇帝。
皇帝没回头,却伸手过来握住婉兮的手。
“九儿啊,我希望咱们的女儿,一世安稳。”
婉兮无声一笑,便也轻轻垂下头去,“生下儿子,我自然希望他们也能如麒麟保一般活泼、热烈、新花样儿无数;可是生下的女儿,我心下也总将‘安稳’二字摆得最重。”
皇帝点点头,伸手指向阵中,“瞧,他们已经汇合一处了。”
婉兮也是欣慰点头,“兄弟姐妹,已然明白在困阻之前,相互信任、相互依靠。”
皇帝侧眸,凝眸一笑,将婉兮的手又攥得紧了些。
婉兮便也“扑哧儿”轻笑出声来,“奴才懂了,这才是爷今晚这番安排的用心良苦。便是生辰,玩儿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在生辰这一日,在玩儿里,学会未来人生中那要紧的道理去。”
皇帝不知怎地,却是轻轻一叹,“九儿啊,孩子们很快就会长大了……你看拉旺和麒麟保两个,还记得他们刚被送进宫来的时候儿,才是多大一丁点儿么?如今却也都有模有样儿地,像个小小的巴图鲁了。”
婉兮便是点头,“可不,明年小七也该进学了。孩子们的长大,仿佛都是一晃之间的事儿。”
皇帝面上却缓缓收敛了笑意去。
“可是,我都五十岁了……他们却还都这样小。我都不知道,我将来还能陪伴他们多少年去?”
婉兮心下愀然一疼,忙伸手捂住了皇帝的嘴,“爷怎么好端端地忽然说这个?爷是天子,天子便是万岁,要活一万年呢!”
皇帝哼了一声儿,伸手捏了婉兮鼻尖儿一记,“万岁?你要把我当成什么了,嗯?”
婉兮忙吐舌,却也沉默不做声了。
是啊,未来,人的寿命在那么遥远而苍茫的未来面前,谁又能勘破了去?
皇上今年五十岁了,而今晚又恰恰是七月十五,且是孩子们的生辰。这几个缘故归总在一起,难怪皇上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婉兮将头轻轻歪在皇帝手臂上,“奴才不知道未来有多远,只从不忘这一路从何时走来,又与爷这样一起走了多久。对于奴才来说,未来多久都不要紧,奴才心下最珍重的,永远是与爷一同走过来的这些年。”
“所以奴才啊,从不担心将来,奴才只想更用心记着皇上给予的每一个‘现在’。”
皇帝静静听着,长眸里月色灯光一同粼粼闪动。
婉兮娇羞一笑,躲开皇帝的凝视,“谁能说得明白,自己这一辈子是生为谁来,死为谁去?奴才啊,从前也说不清楚。可是这会子奴才却有些明白了——奴才想,我这辈子出生而来,便是为了能在十四岁的时候儿便早早遇见爷,然后陪着爷,长长走过这几十年来吧?”
“傻妞儿。”皇帝语声中已有哽咽,一把将婉兮紧紧抱在怀里。
那张随时可口吐莲花、一言生杀的嘴里,此时已然再无言语可以表达心情。
唯有,深深、绵绵,去亲她的嘴儿。
如同一起封缄了一个诺言。
.
杏树院里,愉妃与自己这宫里的人也要安置了。
按着规矩,随居的贵人、常在都来给愉妃请安,这才能各自归去安置。
鄂常在晚上才搬过来,忙碌了大半晌,这才勉强将偏殿给收拾出个模样儿来,能住人了。
鄂常在便来得最晚,在愉妃都卸了钗环之后才来。
鄂常在进殿连忙请罪,说来晚了。
愉妃坐在妆奁前,并未回头,只是盯着镜子里她自己那张脸。
“无妨。凭咱们的情谊,我哪儿会与你计较这个。”
鄂常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我自然知道愉姐姐你不会与我计较,只是我今晚上刚挪过来,那偏殿又不成样子。我忙着亲手归置,这便忘了时辰,这才来晚了。心下觉着过不去,才该给愉姐姐请罪的。”
愉妃听着鄂常在这口气,便忍不住笑了。
她们两个是姻亲,从前也一起商量过事儿,故此鄂常在是早就管她叫“愉姐姐”了。只是这会子听起来,怎么倒有些不顺耳了呢?
按着宫里的规矩,一个小小的常在,根本就不是内廷主位,在愉妃这样儿的有皇子的妃位面前,只是奴才,如何敢姐姐妹妹的称呼了去?
愉妃便点点头,“也是我怠慢你了。堂堂常在小主儿,那偏殿却还要你自己动手去归置。我啊,是应该早就派好了人手,替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才是。”
鄂常在一怔,忙蹲礼,“愉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皇上是今晚忽然才下的旨意,愉姐姐如何能事先知晓呢?又何来早早准备之说?”
愉妃轻轻一笑,“可不嘛,皇上的旨意,我当然没本事提前就知晓。自古君心最难测,我也没指望敢去猜皇上的心;可是我啊,总以为凭咱们的情谊,我好歹能事先知道你的信儿去。”
“只是我没想到,你在慎刑司里得了皇上的谅解,这么大的事儿,你却连一丝口风都没能与我透过来呢。”
(谢谢亲们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