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琴张了张嘴,眼中也是一亮,“是啊,以皇上睿智,如何能不懂他的心!只是彼时江南之事离不开他尹继善,皇上不能召他进京,这便选了他的女儿为皇子福晋,这也便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了!”
婉兮含笑垂首,“皇上他……有时看似不言不语,可其实没有人比他更心细如发,最体人意。”
语琴便也“扑哧儿”一声笑了:“瞧你!都到我眼前儿来夸皇上了!”
婉兮忙抓住语琴的手,“姐姐~~”
语琴这才哼了声儿,“罢了罢了,总归你夸得对,我也同意,这便也没什么拈酸的了,心下只觉高兴就是。”
婉兮这才俏皮偏首而笑,“……姐姐又瞧出什么来了?”
语琴轻啐一声儿,“便是那日亲眼目睹水手在御舟之上生事,我还尚且没能瞧出什么来;可是事到如今,我要是还看不出来,那我就当真别与你姐妹相称,更不敢再与你说话儿了。”
语琴说着也是无奈地笑,“唉,我这会子倒是可怜那安宁。他在江南也是经营三十年,资历绝不亚于尹继善。凭他,江南又有几人能算计得了他去?便是尹继善、陈宏谋、讬庸、庄有恭几个人捏在一块儿,都未必能撼动他多少。”
“可是啊,他兴许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然是皇上亲自下场将他给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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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早已忍俊不已,却还故意问,“姐姐缘何这样说?”
语琴有些懊恼,“你个小蹄子,这会子又来考我?那日在船上你不是点拨了我去,还说就看皇上怎么处置。若皇上是好问责高恒,那倒也罢了;可是若皇上不问责高恒,而是问了本不相干的人,那才有趣儿了呢?”
婉兮连忙摆手,慧黠地一退六二五,“没没没,我那日只是替高恒、高晋两兄弟担心来着。况且姐姐也知道,高晋与吉庆是儿女亲家,此时吉庆还在等着掉脑袋呢,我好歹也替他儿女怜惜着些儿罢了。”
语琴脸便越红,狠狠啐一声儿,“我真该撕你的嘴去,亏你还与我这么红口白牙,说得跟没事儿的人似的!”
婉兮忍着笑,故意从发鬓上抽出赤金的耳挖子就要去掏耳朵,“姐姐快与我解开这个闷儿吧,我已经掏干净耳朵了,正经是洗耳恭听!”
语琴忍不住了,当真上前伸开两手一左一右掐在婉兮嘴巴子上。
“我今儿便管不得你是不是贵妃娘娘,我这也要以下犯上了!”
婉兮大笑,抱住语琴,“姐姐说罢,叫我也再跟着欢喜一回。”
语琴只得叹气,伸指头点在婉兮脑门儿上,“……那是皇上的御舟,岂是什么人都敢闹的?且不说只是个小小的水手,便是一品大员,你给他几个胆子去,看他敢不敢!”
“那些水手啊,都是蕞尔小民,便是平日见个县太爷,都不敢这么闹的;更何况这是皇上啊!”
语琴瞟住婉兮,“那日闹的动静反而大,我又经你那句话点拨,回去越想越觉着说不通——想到最后,也唯有一个解释能成立,那两个水手之所以敢胆大到在御舟上生事,我倒怕那个在背后给他们出主意、撑腰的,不会是旁人,而唯有可能是皇上他自己!”
“要不是皇上自己,而是换了任何一个大臣,别说两个水手脑袋随时没了,便是那大臣自己也没跑儿。谁能傻成那样儿,还去怂恿两个水手在皇上的御舟上那么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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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听到这里,已是笑倒在语琴肩上。
半晌才软软伏在语琴耳边,含笑道,“……如今皇上也都已经难逃姐姐法眼了。姐姐猜,这会子皇上耳朵烧不烧得慌?”
语琴轻哼一声儿,自也笑了,“反正这会子念叨皇上的,又不止咱们两个。你真当忻嫔和安宁是傻的呀,便是当时还没想明白,这都几天过来了,还能寻思不过味儿来?”
婉兮按着语琴的肩头,缓缓抬眸。
“所谓小惩大诫,皇上已是点到而止,就是不知道忻嫔和安宁明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若是两人这会子知道收敛,那他们自还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可若都到此时了还要一意孤行,我这会子都已经忍不住要为他们两个悬心去了。”
语琴眼睛自是一亮,“你快与我说说,皇上还能如何收拾他们两个?”
“哪儿还用皇上再亲自出手?”婉兮妙目流光,凝注语琴,“身为人臣,哪个不是最善察言观色?更何况这些江南的官员,更个个儿都被江南的山水养成人精儿了。只需这点子风吹草动,自然有人善体圣意,闻风而动!”
“到时候儿便是大臣们弹劾的折子,都够将安宁这些年在江南的老底一层一层全都揭开了!皇上哪里还用亲自动手,只需循着大臣们的奏报,该查的查,该罚的罚,这安宁的大麻烦就已经到了!”
“至于忻嫔,”婉兮妙目轻转,“若是安宁倒了,她最大的倚仗就也没了。姐姐想,凭她一个深宫妇人,她到时候儿还能再干什么去?”
语琴也是柳眉轻竖。
“便是她哥哥是多罗额驸,她还有两个姐夫,一个是侍郎,一个是内阁中书,可是若皇上收拾了安宁去,我就不信她另外那两个姐夫还敢逆龙鳞去!”
婉兮含笑垂首,“姐姐,我有预感,咱们一直等着的那个日子就要来了。”
“此次南巡本是忻嫔最为盼望的复宠良机,可是皇上不早不晚,也偏偏要在此时,动手给她教训了。”
语琴终于笑起来,“太好了!南巡对于忻嫔来说,一向都是特别的机会。便也是在上一次南巡,她借我父亲捐官的事儿,险些害了我母家,又连累你动了胎气去……要不,在小十五之前,你明明还该再有一个孩子的。”
婉兮努力地笑,攥住语琴的手,“都过去了,姐姐便别难过了。咱们失去的,皇上都替咱们记着呢。上回南巡咱们经历过的,这回南巡,皇上都会替咱们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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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皇帝銮驾继续北归。
四月初七日,皇帝奉皇太后御舟至淮河。皇帝亲祭淮神,奉皇太后渡河。
祭淮神大典前后,婉兮原本还好好儿的,可是当御舟渡河时,不知是否因淮河水流湍急,婉兮立在船上竟忽觉头重脚轻、头昏目眩,几次险些呕了出来。
玉蝉和玉萤都吓坏了,赶紧去请语琴。
婉兮见了语琴也不好意思地笑,“也不知道怎的,竟然晕船了。还累姐姐特地从大船下来,坐如意小舟摆渡过来,如此宽河大浪的,看着那一叶小舟穿梭来去,我都不忍心。”
语琴蹙眉,“便是晕船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别说你了,便连我这从小在江南长大的,这几次南巡在船上若日子久了,偶尔也会晕呢。”
皇帝南巡,这一来一回至此已是三个月去了,见天儿都在船上,加之已是疲乏,晕船反倒不奇怪了。
婉兮自己便也笑,刚想说些轻松的话儿,却没想到一股子翻江倒海又来了,她连忙捂住了嘴,伏地抱住唾盂便吐了开去……
语琴也没想到婉兮吐得这样厉害,一时心下不由得转开旁的心思。语琴便忙吩咐自己位下的晴光,“你回头悄悄儿去回了皇上。记着,别惊动其他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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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弃舟登岸,驻跸徐家渡,皇帝便急急过来查看婉兮。
婉兮上了岸,脚踩在了实地上,这便已经好多了。虽说还是有点儿反胃,却已经不再那么吐了。
婉兮自己也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小声絮絮地解释,“按说上了岸就该没事儿了,可是爷知道,这几个月来连续在船上待的日子久,便是刚上了岸,这腿还是飘的,就整个人感觉还好像在船上呢,所以还得等一会子才能彻底不恶心了。”
皇帝也不吱声儿,只小心捏住了婉兮的手腕儿。
不多时,皇帝已然面上喜色浮动。
语琴在旁陪着,一见皇帝这神色,心下已是会意。
她之前叫晴光去禀报,心下已是担心是这个缘故。只是因为此时是南巡在外,随驾的御医又都不比从前在宫里固定用的人,语琴这便担心消息传出去,在路上多有不稳妥。
——便如上回南巡,婉兮可不就是在途中被忻嫔设计给动了胎气去么?这样的事儿,不能冒险再经历一回了。
此时看见了皇上面上的神色,语琴知道,这必定是皇上亲自给辨出脉象来了。
语琴也欢喜得忙问,“皇上,婉兮她当真是……?”
终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亲了,婉兮便是开始没往这边想,这会子一见皇上跟陆姐姐那神色,心下便有些了悟了。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望住皇帝,“爷……难不成我这又是……?”
皇帝轻啐一声已是笑开,“瞧瞧你,都当了多少回额娘了,竟还傻成这样儿!”
婉兮张大了嘴,再一垂眸,眼中已是蓄满了欢喜的泪。
她伸手扶住肚子,垂首轻笑,“呵……是奴才傻了,欢喜得傻了。便是当过了这么多回的娘亲,可是每个孩子来的时候儿,带给奴才的惊喜,依旧如同第一回一般呢。”